五月二十四，因先帝驾崩辍朝十日后，迎来首次大朝会。</p>
朝会中，主要议题便是出兵关外的各项准备事宜，身穿龙袍完颜安端坐御座，存在感却委实不强</p>
朝臣每有上奏，言必称‘太后’，珠帘后的柴圆仪或曰准奏或曰再议，威严且熟练。</p>
被当做了空气的小皇帝，忍不住数次回头，却因珠帘后光线稍暗，看不清母后表情神色</p>
前几日，这对半路母子因为‘尚父’一事闹了点矛盾，柴圆仪却没像以往那般哄劝他。</p>
不知怎地，以前对他极度温柔的母后，最近好像有了些变化。</p>
完颜安描述不好这种变化.但潜意识里，对柴圆仪的孺慕之外，又多了一丝畏惧。</p>
宣阳门内，和大安殿隔着数百步的来宁宫。</p>
半刻钟前朝会所议事项，便以文字形式传到了陈景彦的案头，原本这些琐碎具体的工作并不用陈景彦亲自处理，他的职责更偏重全军后勤大管家，以及待陈初带兵出征后留在南京监视金国政局。</p>
不过，初来乍到，陈景彦亲自经手这些工作，可以帮助他快速熟悉南京朝廷，继而从各位大臣的发言中摸清对方的脾性、立场。</p>
淮北出来的官员，最重务实。</p>
壮心未已的陈景彦非常清楚这一点，未来若还想和结义大哥竞争，做好眼下的具体工作，才是前提。</p>
简单整理一番，陈景彦去往了同在来宁宫内的天策府参谋部。</p>
通禀入内，却见陈初同折彦文、冯双元等人，正围着一个模有山川河流的巨大沙盘讨论着什么。</p>
天策府下，长史主文、军咨祭酒主武，两人的工作相对独立，陈景彦许是为了避嫌，递上公文后便要退出去。</p>
陈初却道：“伯父稍坐，听一听也无碍，待我去了大凌河前线，后方需由伯父一力主持，需了解我军的作战计划。”</p>
这等灭国之战，作战计划属绝对机密，但陈初开口了，陈景彦自然无需避嫌。</p>
被完全信任的感觉很不错，老陈乐和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p>
这边，荆鹏手持小棍沿着遍布两军番号的大凌河道：“两军对峙已两年余，无论敌我，想要强渡大凌河都不是一件易事。参谋部的意思，更倾向于王爷提出的计划援军正面继续向完颜亮施加压力，令其不敢轻易调离守军。侧面再出奇兵.”</p>
荆鹏手中的小木棍绕着沙盘上的辽东半岛画了个圈，接着道：“以完颜亮现有兵力，绝对难以看顾数千里海防，我军可择一强悍马军，再行登陆，与辛将军会师后，扩大袭扰地区，让完颜亮首尾难顾。”</p>
荆鹏复述了楚王的计划后，皱眉许久的冯双元却道：“此计的关键，是奇兵的袭扰力度能否达到扰乱完颜亮军心的程度。辛将军去往敌后已近两年，效果到底怎样？”</p>
当初冯双元丢过洛阳城，虽事后将功补过，但自此后用兵格外谨慎，是以对奇兵孤军深入这种战法终归有疑虑。</p>
坐在上首的陈初却看向李科道：“举业，辛将军在关外的情况你们军统最清楚，你为大伙讲讲吧。”</p>
李科起身，朝众人一拱手，侃侃而谈道：“宣庆三年夏，辛将军率三千马军渡海出关，初期境况确实不佳，只能四处游击，至宣庆四年春时，一个严冬后人马折损近三成，只余两千人。好在四月间，楚王秘密派遣我军政工第一人刘四两率百余政工军官出关，如今”</p>
李科从荆鹏手中接过小木棍，指向黄龙府西侧的山脉道：“如今，在刘四两的协助下，辛将军背靠大鲜卑山，将被解救出来的汉奴、辽人稍加训练后，在大鲜卑山东麓建起了山寨十一三座，聚众八千余辛将军遇强便退往山内，遇弱则灭其小股部队。</p>
去年夏，曾于七日内连下静远、武义、怀德三县，逼迫完颜亮不得不从大凌河前线抽调近万人回防。辛将军见敌众我寡，虽主动退回山内，却也将关外金军为数不多的机动部队，彻底锁死了在黄龙府周围”</p>
李科的叙述平淡、公式化，但即便是不熟军事的陈景彦，也能听出其中惊险曲折。</p>
仅一个冬天，辛弃疾部便折损三成.且都是非战斗减员，可想而知生存条件有多恶劣！</p>
关外的冬日，难熬啊！</p>
“李先生，辛将军战果如何？”</p>
付出那么大代价，陈景彦非常好奇到底能起多大作用。</p>
李科朝陈景彦一拱手，不由露出一丝自豪神色，“辛将军那边艰难，关外金人更难！辛将军主要袭扰目标，便是各处粮庄和囤有粮食的渡口、县城，每破一地，除了军资外，粮草尽皆付之一炬。为防粮庄被袭，金人只得将各处粮庄的金人、汉人奴隶迁往城内，如此一来，因无法安稳耕作，本就极度欠缺的粮草，愈加匮乏。”</p>
陈景彦不由连连点头道：“关外金军原本有十几万人，完颜谋衍一部已折在了东京城下，剩余那些又被咱们死死牵制在大凌河！青壮尽数脱产，各城尽是金人老弱，辛将军虽然损失颇大，但金人也被熬得油尽灯枯了吧！”</p>
“对！”</p>
李科接着道：“今年春，宁江州、黄龙府、信州等地已先后爆发饥荒！为了不使大凌河前线断粮，坐镇黄龙府的金国伪相完颜胡舍只得拼命压榨辽人、奚人，从他们口中抠粮食出来运往大凌河。三月间，曾有辽人于信州暴动，可惜辛将军距离太远，不及呼应辽人暴动便被镇压了下去。”</p>
初次听说这些事的折彦文，不由奇怪道：“女真一族，善于渔猎，听说关外物产极为丰富，他们还能饿着？”</p>
李科却笑了笑，道：“便是渔猎，也需青壮啊！他们只剩老弱，又过了近三十年的富贵日子，哪里还拉的动弓、射的出箭？”</p>
一直没说话的陈初，忽道：“久贫乍富，一个民族堕落腐化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p>
李科认同的点点头，又道：“关外苦寒，麦子成熟要比中原晚上一个多月，六月上旬，正是麦子成熟收割之时！若再有奇兵出关，配合辛将军，将黄龙府周边仅剩不多的农田焚毁，今冬，关外必然因缺粮大乱，完颜亮大军不战自溃也并非没有可能！”</p>
李科身为军统二当家，不便对军事提出意见，可他话里话外都是支持楚王再遣马军、彻底摧毁完颜亮后方的意思。</p>
陈景彦也表态道：“所谓征战，打的便是国力！彻底摧毁敌军生产能力，便是摧毁了敌军征战之力！本官以为，值得一赌！”</p>
“末将附议。”</p>
折彦文也开了口，冯双元见参谋部已近乎形成统一意见，便道：“楚王，派何人队伍前往？”</p>
早有定计的陈初道：“第六团、近卫二团.”</p>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仅听番号也知，这两支队伍都是楚王的嫡系老班底。</p>
也是淮北军中最强悍的两支马军。</p>
身为参谋人员，他们自然也清楚每支部队的将领.第六团团长吴奎，整个淮北军中团级建制资格最老的一位团长，栖凤岭出身。</p>
至于近卫二团，更不必多说。</p>
甚至几人都知晓团长沈铁胆和楚王之间关系.虽暂时不是夫妻，但在东京城下，老沈托孤的一幕，看见的人不少。</p>
此去关外，毕竟是敌后作战，危机重重，沈团长又不用像吴奎那般，需要机会建功立业以擢升。</p>
反正早晚都是楚王的人</p>
一念至此，折彦文好意道：“楚王，非是末将小看沈团长的勇武和统兵之才，但孤军深入，女子终究有些不便”</p>
不料，陈初却马上道：“此次近卫二团交由团副庞胜义率领。”</p>
楚王，终归还是担心媳妇儿啊。</p>
巳时末，大事议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