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大约是猜到了猫儿的心思.嘉柔和王爷已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女儿都诞下了,偏偏她又地位尊贵。</p>
<div class="contentadv"> 以前,嘉柔在东京城,猫儿在蔡州,已有点两头大的意思。</p>
但那时好歹两人没在同一个地方,可谓井水不犯河水。</p>
可如今,人家带着女儿已杀到了蔡州,虽然陈初向猫儿说起此事时,猫儿表现的大度体贴,然则内心怎会完全不吃味。</p>
蔡婳却对皇女、公主之类没有滤镜,在得知嘉柔来蔡州却又躲在城外庄子时,不由挑眉道:“这嘉柔,来了蔡州却不来府里拜见大妇,不晓得礼数!”</p>
“人家是当朝长公主,怎可按家宅规矩来论呀。”</p>
猫儿低眉顺眼,委委屈屈说道。</p>
蔡婳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干脆一撂手中麻将,“不打了!走,咱们一起再去会会她!”</p>
玉侬已听牌了,眼瞧牌局要散,不由嘟着肉嘟嘟的嘴巴道:“蔡姐姐,公子也在那庄子里,咱们便是去了,又能怎样?”</p>
蔡婳一眼瞧出玉侬是不舍得一手好牌,霸道的伸手将玉侬的牌面扒拉进了牌海中,威胁道:“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话,今年花容手包的设计费用我扣下来不给你了!”</p>
“呀!蔡姐姐怎这样呀!那都是奴奴熬夜画出的图样,说好了一成利润归奴奴的呀!”</p>
“去了就给!”</p>
“去去去!谁说不去了呀,我们姐妹一心、其利断金,我自然要陪姐姐去呀!”</p>
搞定了意志不坚、唯恐惹公子不快的玉侬,几人纷纷披上或红或白的北地狐绒披风,准备出门。</p>
阿瑜虽和嘉柔有着相对良好的关系,但此时也需拿出撑王妃的态度,别看蔡婳吆五喝六的,像是要上门打架一般,但到了地方,大概率是脸上笑嘻嘻。</p>
临出门时,反而是猫儿犹豫了,“咱们这般找过去,不太好吧?”</p>
蔡婳竖眉斜眼,趁玉侬和阿瑜没往这边看时,伸手在猫儿小巧圆润的屁屁掐了一把,低声道:“还装?你若不想去,方才主动提起这事作甚?人我都帮你组织好了,你又在这儿装懂事了!”</p>
蔡婳这黑手下的挺重,疼的猫儿直咧嘴,可听到蔡婳这计直球确确实实戳穿了猫儿的小心思,后者也顾不上喊疼,只稍显尴尬的一笑,低声道:“甚都瞒不过蔡姐姐。”</p>
“走!咱不但要去,还要抱上稷儿一起去,免得旁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p>
“嘿嘿,好!蔡姐姐真好~”</p>
“得了吧!你也就拿我当枪使的时候小嘴才这般甜。”</p>
“哪有呀!人家一直很敬重蔡姐姐的好不啦.”</p>
猫儿抱屈道,蔡婳明明一脸不屑,却反手拉了猫儿,两人手牵手走出了涵春堂。</p>
猫儿和嘉柔早年有过数次见面,但那时的猫儿尚不知官人和这位皇女的关系。</p>
蔡婳敢视天下规矩如无物,猫儿骨子里却残留着不少君君臣臣的纲常伦理,是以对嘉柔的身份不免有几分忌惮。</p>
拉上蔡婳,猫儿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p>
一人是王妃,一人是皇女,此次再会,想来心境大不同。</p>
南北八千里,同贺新春。</p>
但各地差异,却比仙界、地府之间的差异还要大。</p>
同日清晨,蔡州百姓拖家带口走上街头采买年货、发愁吃啥的时候,金国榆州城内的汉军口鼻蒙着布巾,拉出了十几车的尸首。</p>
尸首中男女皆有,多以年迈老人和幼童为主,一個个皮包骨头、肤色青白。</p>
苦寒冬日本就难熬,数日前一场大雪后,每日晨间都要从城内各处背风的犄角旮旯内拉出数十具冻毙尸体。</p>
汉军什长胡三,回头看了一眼板车上那名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冻硬女童,无奈的叹了口气。</p>
拉车的属下小声道:“胡头,这女娃好像是终字营薛兆丰家的。”</p>
“薛兆丰?”胡三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憨厚汉子形象。</p>
那名属下又道:“是啊!老薛年初在河北战死了,至今家里未见一文抚恤!今晨有人在城内三孔桥下的桥洞里发现了薛兆丰的老娘和女儿,祖孙俩抱在一起都冻硬了,我们废了好大劲才将两人分开”</p>
说到此处,这名属下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狗日的王伯龙!”</p>
王伯龙乃榆州督抚,当初河北一战他反应机敏,倒是带着部分亲兵一路逃了回来。</p>
如今,城内都在传,上头拨发的阵亡抚恤都被他截留拿去了。</p>
胡三沉默前行许久,忽道:“自打咱们在河北战败,一年粮饷未发了,若不是小尹带着咱们做些羊毛生意,今冬咱们的儿女也未必能比老薛这女儿好到哪去.”</p>
“是啊!多亏了小尹哥!”</p>
胡三带着人将十几辆车拉到城外,深冬严寒,土地冻的梆硬,但胡三还是命手下用铁镐抠出一排浅坑,简单整理了一下尸体仪容,规整放入,又在上头用石块垒了简易坟丘,以免尸体被野狗豺狼啃噬糟蹋。</p>
这算是他们为袍泽家眷能做的最后一点事。</p>
轮到薛兆丰老母和女儿时,胡三特意将祖孙俩葬到了一起,并念叨了几句,“尘归尘土归土,薛大婶带好丫头,一并上路吧。若能在黄泉和老薛相逢,也算一家团圆,胜过在这榆州苦熬!</p>
哎,老薛休怪兄弟们啊,我家里也有老父、一双儿女要养。要怨就怨命不好吧,下辈子你们一家就托生到淮北吧,千万莫再来这金国了!在这金国啊,咱汉人不如狗.”</p>
一番絮叨,像是自我辩解,又像是排遣烦闷。</p>
总之,说了这番话,胡三心里好受了一些。</p>
一群人拉着空车回城时,却在城门处看见了一名熟悉的身影。</p>
收羊毛、羊皮的张传根张老汉</p>
张老汉穿着一身肮脏羊皮袄,一看就是风尘仆仆刚赶到榆州。</p>
城门外,几名督抚亲兵正拉扯着他,骂骂咧咧往城内走去。</p>
离的远,只能隐约听见张老汉一直在讲自己是个收羊毛的,那亲兵却一脸笃定的骂道:“有人盯着你好久了!你这小老儿就是齐国的探子,待进了大牢,吃上狱卒几样手段,看你还嘴硬不嘴硬!”</p>
胡三那名下属见状,不由低声骂道:“呸!这群狗腿子,定是要讹诈张大叔!”</p>
张传根是收购羊毛的上线,若没了他,大伙唯一来钱的路也就断了,汉军军汉自然不愿看他被抓进大牢。</p>
可王督抚的威名仍在,他们可不敢上前阻止。</p>
而胡三的脸色却凝重起来,作为张小尹身边最核心的几人,他自然知晓一些内幕,也猜到了张传根身份不简单。</p>
若老张受不住刑,断了羊毛财路事小,万一将他们都供了出来呢!</p>
略微一想,胡三大步流星入城,直奔猪皮巷。</p>
猪皮巷内,张小尹家破落的院子里,今日多了些烟火气。</p>
娘亲一大早便起了床,守在灶前蒸了一锅过年吃的炊饼。</p>
只是,这道忙碌身影总不时往院门眺望几眼。</p>
张小尹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又不敢笑。</p>
自打今夏,张传根几乎不隔月,每月至少来家里一回,除了正常的工作外,每回都要给张母带点淮北产的物件,从起初的淮北细布、八月十五的月饼,再到上回捎来了香皂、口脂。</p>
男赠女后两样,老张的心思已昭然若揭。</p>
娘亲从刚开始的抗拒,到紧张害怕,再到小心翼翼,如今已有些习惯了老张每隔一段时日来家。</p>
张小尹今早还发现,娘亲起床梳洗时,还第一回用了那香皂洗了脸。</p>
眼瞧日头移到了中天,约莫午时了,一直憋着不吭声的张母,终于忍不住问了儿子一句,“小尹啊,上回你干爹不是说今日来家么?这都午时了,怎还没到?”</p>
难得今日心情不错,张小尹故意漫不经心道:“我也不知啊,怕是被旁的事绊住了脚,咱娘俩先吃吧。”</p>
“就知道吃!”张母有些不高兴的站了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低声批评儿子道:“你干爹待你不薄,有好东西可着劲的往咱家送,你也需心疼些他。快去外头迎一迎,炊饼马上出锅了。”</p>
“哈哈。娘,你近来怎对干爹这般上心啊!”张小尹逗道。</p>
风韵犹存的张母不由面皮微红,赶忙打开锅盖,借着蒸腾而起的水汽,遮掩了不自在的神情,却道:“你干爹待你好,咱做人要知恩图报。”</p>
“娘,只为报恩么?”反正家里只他娘俩,张小尹索性把话说开了,“娘,干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儿又不是那腐儒,你若有意思下半生找个伴,儿绝不会拦您。”</p>
“胡说个甚!娘半截身子埋黄土了,何曾有过这想法!”</p>
张母手持笤帚,从灶房水汽中冲了出来,作势要打。</p>
张小尹一边绕着院内的枣树躲避,一边笑嘻嘻道:“娘,儿说的是真的,到时候让干爹带你去淮北享福.”</p>
追了几圈没追上,张母微微羞恼,干脆又钻进了灶房。</p>
片刻后,张小尹走了进来,见娘亲正坐在灶前发愣,一双眼睛微红,张小尹连忙在娘亲膝前蹲下,低声道:“娘,恼啦?娘别急,儿不提了就是。”</p>
张母踌躇片刻,抹了抹眼角,却道:“娘知小尹心疼娘,但娘当年被金人掳进浣衣院多年,这身子早脏了,你干爹怎会看上娘这等出身.”</p>
“娘!我干爹和旁人不一样,他.”</p>
张小尹话未讲完,忽听院门被咚咚擂响,听动静甚为急迫。</p>
母子俩以为是张传根到了,同时起身,小尹去开院门,张母则赶紧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并用手梳拢了一下头发,这才将炊饼拾进了大陶碗中,只等老张进来便开饭。</p>
不料,院内却响起了胡三紧张到颤抖的声音,“小尹!大事不好,王督抚的亲兵在城门处捉了张大叔!已押去了大狱!”</p>
‘啪嚓~’</p>
张母手中的粗陶碗跌落在地,几颗一年中也舍不得吃几回的白面炊饼骨碌碌滚进了尘土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