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深处，老鼠洞。</p>

叶芝并不着急开口谈合作，冷静地观察四周。</p>

空气潮湿腐臭，石壁缝隙渗落的液体‘滴答’溅起回声。倚靠着爬满苔藓的墙壁，骨瘦如柴的难民们蜷缩依偎在一起，她们裹着头巾，眼神或空洞，或麻木，抬头看向叶芝的眼神充满恐惧。</p>

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把头深深垂低，袖口里伸出的手掌干瘪如骷髅，五指均曲起用力，摁住她身前一个面黄肌瘦、有着漆黑双眼、神态好奇的女孩。</p>

当叶芝伪装成的白发老者，将目光落向女孩，一名穿着黑色斗篷、脸上爬满刺青的短发女人，凶狠地盯着叶芝，掌心燃起一簇橘黄色火焰。</p>

刹那间，又有七八簇火焰同时燃起，手举火焰的魔女们将叶芝团团围住，护在难民们的身前。</p>

“她们是被判定为女巫，面临处死的凡人。”瑟茜冷淡的话语响起，“因为阁下的到来而深感不安，所以，还是让我们聊一聊合作。”</p>

猎巫运动愈演愈烈，已经让魔女与教会的矛盾不可调和。</p>

即便是平民，一旦受到审判庭的闻讯，无论受审时有任何表现或反应，都会被判定为女巫而遭极刑。</p>

在这批被救助的难民里，叶芝见到了被瑟茜带走的葛丽沁，她坐在堆满柴薪的炼金釜旁边，一副失魂落魄的出神模样，而在炼金釜大锅里，汤汁沸腾翻滚，飘散出食物的香气。</p>

女巫对于自己的炼金釜是相当重视的，不可能拿它来炖煮食物，但瑟茜这样做了。</p>

叶芝深深注视一眼瑟茜。</p>

这位戴着尖顶女巫帽、裹着黑色斗篷、经历上百年岁月的强大魔女，厚实面罩上方的幽绿双眸，倒映出冷硬如水手的白发老者。</p>

“合作的内容是，斩杀使徒的容器。”</p>

叶芝不急不缓道：“如有机会，将使徒一并埋葬。”</p>

老鼠洞里，针落可闻。</p>

火焰投射的阴影在女巫们的脸上摇晃，她们的眼神愕然而难以置信，掌心的火焰随之熄灭。</p>

这话过于惊世骇俗，让四下陷入死寂。</p>

瑟茜心底掠过异样，凝视着叶芝，道：“阁下为什么要与我们合作？你应当清楚，与教会敌对的下场会是怎样。”</p>

审判庭、十字军、枢机院、教皇国……历经近千年的衍变，教会已然成为能与神庭帝国争夺权力的庞然巨物，福音遍布中庭大陆的各个角落，没有任何受到绝罚之人能在审判前逃脱。</p>

狂热的信徒举起正义的大旗，对同族施以酷刑，瑟茜见过太多刑具，人类在发明酷刑上有着太大的创造性：铁处女、断骨轮、指拔针……</p>

她拼尽全力救助下来的幸存者，最终也大多死于审讯室里留下的伤势与心理创伤。</p>

“比起教会，魔女会仅仅是个苟延残喘，甚至没有神祇眷顾的垂死之人。”瑟茜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一丝苦涩，“与教会合作，换取丰厚赏赐，这才是阁下的最优选择，不是吗？”</p>

叶芝目光微闪，余光瞥向四周，却见难民们纷纷把头埋低，压抑与绝望笼罩在狭窄阴暗的老鼠洞。</p>

与此同时，钻牙的预警声响起：“当心，叶芝！这女巫在默念咒语了！”</p>

叶芝清楚，瑟茜是故意示弱，自己一旦展露出与教会合作的意向，她必然会不惜代价将自己留在这里。</p>

抒出一口气，叶芝看了眼瑟茜，口吻冷峻的道：</p>

“我要的东西，只有你们才有。”</p>

“什么？”</p>

“布罗肯山上的不老花。”叶芝说，“我与你合作的条件，便是给我一株不老花。”</p>

瑟茜看不透眼前这位白发老者的深浅，但既然他知道魔女会的藏身之所，又敢孤身前来，实力势必不容小觑。</p>

“那么，阁下又能为这桩合作提供些什么呢？”</p>

“色欲魔女之所以会引发群体舞蹈，是因为莉莉丝要借助舞蹈这一仪式，来唤醒红舞鞋。”</p>

叶芝道：“你们只知道红舞鞋藏在圣母大教堂里，但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因此才迟迟没有动手，大祭司，我没说错吧？”</p>

瑟茜眼神古井不波，心中满是骇然，对方道出红舞鞋已经足以让她惊讶，他对细节都如此了解，这到底是来自哪方势力？</p>

就算是月光教会，也不可能对于内情如此了解，难道组织内部出现了奸细，亦或者，他是来自地狱听从莉莉丝旨意的使者？</p>

叶芝深知，刚才那番话足以让瑟茜心生动摇，继续道：</p>

“而我，知道红舞鞋的具体所在。”</p>

瑟茜难掩惊色，短促道：“哪儿？”</p>

叶芝没有直接回答，严肃道：“我们就在今晚行动，目标是借着群体舞蹈，潜入圣母大教堂。我要你们找到并且拖住佩德罗审判长和他的下属，给我创造拿到红舞鞋的机会，天明时分汇合，再做下一步计划。”</p>

对方不肯透露红舞鞋的确切位置，但也透露出获得红舞鞋的自信。</p>

虽没有明说要将红舞鞋交给魔女会，但在他手里，总比落入教会手中更好。</p>

与来路不明的使者合作，风险极大，但也已别无他选。</p>

舞蹈仪式刚刚完成，红舞鞋才出现不久，恐怕连教会都没有察觉它出现在大教堂内部，要是不尽快夺得红舞鞋，这份神性就有落入教会手中，甚至被月之使徒消化的风险。</p>

瑟茜微微颔首，道：“那就依据你所说，今晚行动。”</p>

她将一枚传讯宝石递给叶芝，依靠这种宝石传递的传讯术，不会被屏蔽或是察觉。</p>

叶芝收下这枚宝石，让钻牙对自己使用隐身术，消失在众魔女的面前。</p>

瑟茜眼底深处闪过惊异，以她的法术造诣，都无法识破对方的隐身术，难怪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又有从圣母大教堂中找到并窃走红舞鞋的自信！</p>

面带刺青的短发女人，走至瑟茜身旁，传讯道：</p>

“大祭司，我们当真要与那個男人合作吗？他闯入这里，明显不怀好意！”</p>

“只是彼此利用而已。”瑟茜回道，“他与教会之间恐怕也有些纠葛，与我们的立场一致……他要真能拿到红舞鞋，我们也得想办法，从他的手里交换过来。”</p>

短发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狂热：“等容器与圣物都到手之后，是不是就能让莉莉丝大人的降临了？”</p>

魔女会中分为两派人士，一方相信莉莉丝降临之后会改变魔女们流离失所的处境，另一方认为魔女只能依靠自救才能存活。</p>

瑟茜是后者，认为就算莉莉丝降临，她也不会将拯救信徒视为己任，情况恐怕会更加糟糕。</p>

但至少……拥有容器与圣物，就等于拥有了威慑力。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p>

“奎琳，今晚的行动，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家。”瑟茜看向炼金釜旁的葛丽沁，道：</p>

“我带上她，前往大教堂前的广场。”</p>

感到到四周的目光落向自己，葛丽沁结巴地说：</p>

“我，我该怎么做？”</p>

瑟茜来到葛丽沁的面前，凝视这位瘦削的少女，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p>

“只要跳舞就行了，葛丽沁，跟上节奏，抛开顾虑，在黑夜里舞蹈。”</p>

她的手握在葛丽沁的手臂上，五指用力，陷进那袖管里，抓住那纤细的胳膊，幽绿眼瞳里泛着决绝。</p>

“不停跳吧，葛丽沁，务必咬紧牙关踩着舞点跳下去，我知道你会恐惧，会疲惫，但只要不停止舞步，就会有新的希望！”</p>

葛丽沁望向墙壁上跃动的火焰影子，喃喃重复：“不停止舞步，不停跳下去……”</p>

*</p>

离开老鼠洞，叶芝感到体内的诡术师之道不断上升，顷刻间已抵达瓶颈。</p>

旋即，在体内迷雾神性的助力之下，叶芝感到双目一阵灼痛，紧接着眼中的紫光一闪而逝。</p>

这是诡术师突破三环的征兆。</p>

千幻之眼所释放的幻术效果，亦有提升。</p>

叶芝心中一喜，果然，这趟伪装身份瞒过魔女大祭司，成功完成晋升仪式，让诡术师突破三环！</p>

和之前多次晋升一样，面板里多出新的法术和天赋，值得一提，再次获得来自迷雾女神的赐福。</p>

“这就是成为神选的好处啊……”叶芝暗自感慨，“神选者每回晋升，都能获得比同环法术更为强力的赐福……”</p>

虽说，自己并非狂猎神选，也经常能获得狂猎之神的赐福就是了。</p>

这次晋升获得的新法术名为「隐身术」，顾名思义，很适合用来潜行。</p>

不过识破隐身的方式多种多样，除非是四环高等隐身术，否则被人看破。</p>

「天赋·诡术伏击：如果伱在隐匿状态下对某个生物施法，则该生物对抗该法术时的劣势加剧。」</p>

“适合用来偷袭。”叶芝心中评价。</p>

最后一样来自迷雾女神的赐福，能起到类似分身术的迷惑效果。</p>

「赐福·假象术：你变为隐形，同时在你站的地方出现一个和你一样的幻象分身。分身会持续存在至法术持续时间结束。借助迷雾，你可以改变幻象分身的体型与容貌。」</p>

能够对分身进行易容，这个能力尤为强大，叶芝准备今晚摸黑进入圣母大教堂，用这假象变作佩德罗审判长，想来能够发挥奇效。</p>

回到行宫。</p>

这是座位于斯登堡富人区的独栋庭院，站在阳台，能够眺望见恢弘庄严的圣母大教堂。</p>

“坎德拉老师呢，还没回来？”叶芝询问院子里训练投掷飞斧的格蕾。</p>

砰！</p>

格蕾的飞斧钉在训练假人身上，旋即抬起掌心，斧柄上的卢恩符文回应着她的法力，飞回她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接住。</p>

“还没呢，雪鸮也没有回来，他俩难不成去钻研法术去了？”格蕾挠了挠头，旋即好奇问道，“你不是说出门转转吗？有什么发现？”</p>

“没什么发现。”叶芝在庭院里的茶桌落座，平静地说，“今晚早些休息吧，我们耐心等待坎德拉老师来处理就行。”</p>

“你嘴上说着早些休息，不会晚上背着我偷偷出去调查吧？”格蕾眯起眼睛。</p>

叶芝端起茶杯，饮了口滚烫的红茶，额冒冷汗：“怎么可能呢，哈哈。”</p>

这就是龙裔的直觉吗，好可怕！</p>

格蕾虽然直觉敏锐，但是相当好忽悠，歪头想了想，相信了叶芝的鬼话，旋即恍然道：</p>

“哦，说到调查，刚才大胡子侦探…就是那个克兰，来行宫拜访，但是你正好不在，我就打发他回去了。”</p>

叶芝一怔，克兰竟然也来了，看来今晚又得闹出好几条人命了。</p>

“咕！”</p>

魔宠位面里，雪鸮传来感应，它和坎德拉老师不回来吃晚饭了，他俩要继续钻研奥术。</p>

雪鸮过于醒目，不便在今晚行动中出现，这次行动毕竟是以马甲行事，也不好让坎德拉老师知道。</p>

“你俩继续学习吧，雪鸮，回来前和我说一声。”叶芝叮嘱道。</p>

“咕！”（知道了！）</p>

“不用等他俩了。”叶芝看向格蕾，“我们先吃晚饭吧。”</p>

“好！”格蕾露出笑容。</p>

看着格蕾的笑靥，叶芝心头一动。</p>

自己只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保护身边珍视的人，这便已经足够。</p>

为此，自己必须将使徒这一悬在头顶的威胁去除……和邪眼使徒纠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p>

……</p>

布罗肯山，修道院。</p>

哥特式的主楼塔顶直刺云端，修道院肃穆而压抑，在主楼正门前的石板路上，修士们纷纷色变，看向迎面走来的丑陋怪物。</p>

他就像是受到上帝诅咒一般的畸形儿，佝偻着背，蹒跚走向主楼。他赤着脚，脚掌被划破留下一条长长血横，丑陋的脸上满是悲伤。</p>

看着他的背影，修士们低声议论。</p>

“这就是审判长大人收养的那个孩子吗？”</p>

“是啊，今早就是他破坏了魔女审判仪式，让审判长大人的心血全部泡汤！”</p>

“真是可恨，审判长就该将这怪物送上绞刑架！”</p>

正门口，小安德尔看到遍体鳞伤、踉跄归来的钟楼怪人，满是吃惊，旋即快步上前，搀扶起莫多，埋怨道：</p>

“莫多，你都干了些什么？审判长大人的计划完全因为你而泡汤了！”</p>

莫多低下脑袋，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神态满是沮丧。</p>

“审判长大人，正在审讯室里拷问魔女，等他出来之后，你就赶快向他认错，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小安德尔试图拉起莫多，道：“快，我们快去审讯室门口等他，别让审判长大人再因为你而生气了！”</p>

两人来到一间紧紧关闭着的金属门前。</p>

在金属门旁边，站着约有三米高的巨汉，他穿着全身板甲，戴着刽子手的丑恶头盔，手里握着一柄巨斧。</p>

看到钟楼怪人，巨汉的身躯剧烈颤动，像一头暴怒的野兽，悍然举起手中巨斧，斧身燃起炽热的熔炉斗气，就要将莫多当场枭首！</p>

“德隆哥哥！”小安德尔赶忙跪地求情，“莫多他只是受到了魔女的诱惑，才会犯下罪恶，现在他已经真心悔改了！”</p>

巨汉与怪人同为噩兆后裔，熔炉斗气比起莫多还要更为凝练，身上散发铁锈与血腥气味，犹如从血海尸山里爬出的恶鬼。</p>

他全然没有听从安德尔的求情，高高举起巨斧，自喉咙里挤出沙哑声音：“背叛者……死！”</p>

“不要！”小安德尔护在莫多身前，张开双臂，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德隆哥哥！你也该先听听审判长大人怎么说吧！”</p>

刺耳而痛苦的惨叫声，自审讯室里传来，那叫声极为凄厉，渐渐低微，旋即自审讯室飘来浓浓的血腥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