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的酒量极好,交代完招待军爷的席份,摆平了黑子的购粮请求,喝了三壶高度酒,压根儿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脸不泛红,语不失言,简直就是一酒桶。坐上停在门口的专车,一路扬长而去,后面的姑娘还在万分不舍的甩着手绢相送。</p>
眼看事儿就成了,黑子心里也算撂下了一块天大的疙瘩。他低三下四的送走了秃头县长,站在烟花巷子门外也算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纸上标着的地址,还在城西头。</p>
黑子皱了皱眉,旁边的落梅看在了眼里。</p>
“怎么了,还为什么事儿捉急啊?你今天算是运气大好,一天没等,就把事儿给了了,明天就能带着粮食走人了。你可真是幸运的不能再幸运了。”</p>
“事儿是成了,明儿去城西头办差不也是个麻烦事儿吗?路途遥远啊......”闹了半天,黑子是在嫌城西路太远。</p>
“哼哼!”落梅冷笑了几声,”你就知足吧,起码明天一过,你们全族是不会再挨饿了。我们还得想着法子伺候好上面下来的军爷。“</p>
“得,算我事儿多了。”黑子回过头来,“老鸨,算算吧。一共多少钱,县长今天的开销,全算我的了。”</p>
“不用了,”落梅摇了摇头,“县长刚才已经吩咐过了,等那位过来视察的军爷走了,一块算。”</p>
“啊?”黑子着实吃了一惊,“他自个花钱?”</p>
满清还没倒台的时候,京城各大花名酒楼,来来往往,一天天的就没断过。几个八大旗的王爷,那是今天吃完了山东的,明儿广东的就又来了。酒席大宴,就从来都没断过。自个花钱吃饭的王爷,他还真是从来没遇见过。</p>
“是啊,那怎么了?”落梅有点不明所以。</p>
“他辛辛苦苦坐上去的一县之长,他就没想过捞点油水,吃吃白食?”黑子的语气略微带着些讽刺。</p>
“油水那是肯定要捞的,但像这种一两顿饭,他可不会白占你的便宜。”落梅的表情有些反感,“小便宜占尽了,那可就捞不着大油水了。”</p>
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明了,若是身为父母官,到处吃喝嫖赌,还从来不自己花钱,就算明面儿上没人敢说,那他的名声还好的了吗?要是克扣下大买卖,就要做到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越是两袖清风,就越有可能藏着弥天大谎。</p>
“哦,哦。”黑子反应过劲儿,“看来他是不愿意欠我的,他不是看不起我,是他压根就不想看我。”</p>
“您能说的这么通透,也算是目光不浅了。”落梅对黑子颇为欣赏,因为在她们这儿讨个风流夜的不是夸夸其谈的伪君子,便是目中无人的富家子弟。</p>
“承您抬爱。”黑子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一个礼,“您忙您的,咱回见。”</p>
“哎哎!你等会儿!”落梅又唤住了他。</p>
黑子很不情愿的再次回头:“我都说了好几次了,您忙您的,我不想泡进您这个温柔乡。”</p>
“不是,”落梅轻声笑了笑,“我是想问,和你一同来的那个年轻人,他什么时候会再来?”</p>
“哦,他呀!”黑子恍然大悟,“他要是想来,也就这一天两天的事儿,要是不来,那也情非得已。毕竟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身边抱着孩子那位,就是他的岳父大人!”</p>
“明白了,明白了。”落梅笑颜未变,“您慢走,回见~”</p>
黑子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哆嗦,他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客栈。他告别了赵临宪以后,日夜兼程,这才赶上了前脚走了的赵停山他们。他到了那破旧的木屋,还真就碰上了着了道儿的赵停山,为了把他唤醒,黑子又是一天没合眼。赶完一天的路,他晚上还要陪着赵停山守夜,合着就睡了半个晚上。然后,就又是今天白天一天的奔驰。说实话,黑子早就累的上下眼皮子打架。他为了完成东家的命令,也算是拼了半条小命了。</p>
屋子里的赵停山和马敬笑,早就打起呼噜睡得舒舒服服了。一旁的槐花也是安安静静的躺在一个小被窝里睡着了。黑子简单脱了衣服,便也赶紧躺进了被窝。他累极了,浑身的肌肉没有一块儿是不疼的,他翻了几个身,就立马昏睡了过去。</p>
隔天早上,黑子在赵停山的呼唤下,这才缓缓睁眼。</p>
“嗯~嗯~”</p>
“醒醒!”赵停山摇了摇他的身子。</p>
黑子起身望了望屋子,里面只有他们二人:“老马和孩子呢?”</p>
“他带着孩子去买几件衣服。”赵停山坐在床沿上。</p>
“哦,这样啊。”黑子伸了一个懒腰,“走吧,该去办事儿了。”</p>
“什么事儿啊?”赵停山好奇的问。</p>
“昨天晚上,我忙活了半宿,总算是把哪有粮食给摸清了!”黑子骄傲的说。</p>
“真的?!”赵停山立马就激动了起来,“你跟县长说通了?”</p>
“对,昨天晚上我去咱们经过的那个烟花巷子玩了玩。赶巧了,正好碰上这里的县长,我们一见如故,他昨儿还请我喝了顿酒!”黑子夸张的自拍马屁,“我跟他谈了一谈,买粮食的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还给我留下了地址,说今天就可以去他家搬运粮食了!”</p>
“那太好了!”赵停山激动的拍了拍黑子的肩膀,“这样咱们全村都有救了!”</p>
“只不过......”黑子为难的话说一半。</p>
“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赵停山有些着急。他最怕的,就是希望落空,自己在父亲和几个哥哥的眼里,就又成了个笑话。</p>
“县长狮子大开口,二十万斤粮食,三十根金条!”黑子表情犯难。</p>
“哎呀,那都是小事儿!”赵停山立马就掏了掏自己的包袱,摸出了一个布袋子,“给,这是整好三十根金条。父亲说了,这大灾之年,粮食比金子还贵,漫天要价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能活命才是真的!”</p>
“说的对!”黑子接过了那一包金条,“事不宜迟,昨天晚上县长听说,今天这儿还会有大官进城巡视。我们要是不尽早过去办差,等大官来了,那县长大人可就顾不上我们了!”</p>
“黑子哥,你说的是啊!”赵停山也同意黑子的看法,“不如我们这样,现在就快去!”</p>
“我们不等等你岳父了?”黑子问。</p>
“不等了!”赵停山一下从炕沿上跳下来,“事关重大,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儿而误了大局,咱们就这就走!”</p>
赵停山和黑子出了客栈,顾上两辆黄袍车,立马就往县长的府上跑。车夫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一身的肌肉,非常有力气,肺活量也大的惊人。他一边小跑着向前,还能有多余的力气,和赵停山聊天。</p>
“这位爷,看您二位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一般人。这还是往县长的府上跑过去,您说,您是不是咱们县长的远方亲戚?”车夫的声音低沉而高亢。</p>
“哎哟,那可不是!我们是同县长一块做买卖的!”赵停山看着还算热闹的街景,不禁想起了还在挨饿的村民。他幻想着,如果他能把这些粮食带回去,救活了全村人。他是不是也可以把那小山村变成像这个古城一样的热闹小镇。</p>
“您做的绝对不是小买卖!”车夫既有奉承之意,又有礼貌的意思,“您一定是跟县长他老人家谈实业的,实业救国嘛!”</p>
“也不能算,如果非要说救,那也是救国算不上,顶天救人吧!”赵停山半说半掩,因为他岳父告诉他,千万不能什么话都说真的,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那您也是菩萨心肠!”车夫好话说尽,无非就是想多讨几个赏钱。</p>
“你说,这日本人,他能打到这儿来吗?”赵停山主动挑起了话头儿。</p>
“那不能够!”车夫自信的否定了这一点,“您没看着告示啊?今天有一位国军将领从咱这儿经过,听说是去打击日本人的军队的!”</p>
“是吗?”赵停山为之一振,“是哪位将军的部队?”</p>
“好像...好像是姓汪,说起名字,我也忘了。您要是乐意,您刻意自己去城门口看看。”车夫对这些事并不关心,毕竟当领导的多了,他们过得再好,那这黄袍车还是该拉就得拉。</p>
“这样啊,不妨事。回头,我自己看看。”赵停山笑了笑,忽然对这座城的来历起了兴趣,“我来得时候,这座城的名字好像都被磨平了。看上去,这儿也算是一座古城了。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你知道这儿的来历吗?”</p>
“您这算是问对人了!”车夫想都没想,直接便答道:“这座城,原名儿叫做白帽。白色的白,脑袋上戴着的帽子的那个帽。这也算是一座百年老城了,只不过现在城门楼上的城名儿一没,这儿的名字也就没人记得住了。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白毛。”</p>
“白毛?”赵停山有了点兴趣,“白毛鬼不成吗?”</p>
“嗯......”车夫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好像是光绪年间,这儿爆发了极大的瘟疫,很多人都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黄土之上,尽是尸骸,来往的行人,十个有九个病,整座城都闹得人心惶惶。后来,有那么一户人家,在瘟疫爆发前,是个地主老财。他们家的粮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这瘟疫一发,管你是腰缠万贯,还是前胸贴后背,它那才叫一视同仁。这家地主没个几天,就快要病死了绝户。万念俱灰的老地主,眼看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子也快要病死了,索性他就趁着还有那么一点儿力气,刨开了自己家的祖坟,把自己的棺材和孙子的棺材预备整齐,躺在里面就等着黑白无常过来勾魂儿了。可谁知,迷迷糊糊的老地主混混就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一睁眼,可吓了他一跳!在他的面前,竟然有一个浑身白毛的东西,正俯在棺材上看着他呢!老地主一时慌了神,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想,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被白毛鬼吃了就被它吃了算,没准儿还能死的痛快点儿。那白毛鬼也不是省油的灯,它一口就咬在了老地主的身上,可它刚下嘴,就立马又退了回去!它重重的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因为它尝了出来,这个老地主得了瘟疫,肉都变臭了!老地主惊吓过度,又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候,就是他的小孙子不断的摇晃他的身子。他睁眼一看,小孙子的脸上也被咬去了一大块儿肉。他害怕的赶紧搂住了孙子,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全身上下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瘟疫的迹象了!”</p>
“听你这么说,他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那白毛鬼那一口正好解了瘟疫的毒?”赵停山笑着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