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炎炎夏日。
毒竺西北角荒郊僻野的一处石窟。
正有两个身着绛紫长裙、露出两肘之人身处其中。
一个是身材娇瘦、皮肤粗糙泛黑的年轻女子,蓬头垢面地盘坐于石窟中央。
另一个是头顶比丘戒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满脸苦色地看着年轻女子。
似乎在脑海中回想着约是一年前初见对方的模样。
彼时,年轻女子尽管风尘仆仆而来,皮肤还未经日灼风蚀沙侵,梳洗一番仍颇为清丽可人,绝不像如今这般比起毒竺路边随处可见的乞儿来得狼狈。
尤其是女子手上脚上身上还有一个个新近刻写出来的梵文印记。
那每个梵文不到半个巴掌大小,均是用刻刀一笔一画慢慢在皮肤上刻下的。
女子身上的大部分梵文都是由她自己刻写的。
初时她一天只能刻七八个字。
三日后,她已能给自己刻写下二十个梵文。
五天后,她完成了自己能刻写的八十个梵文。
最后二十八个背上的梵文,便是由中年僧人一日内刻完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副单薄的身躯上,刻有足足一百单八个血字梵文。
每天刻写梵文时,女子都是从刻写开始坚持到结束,才上中年僧人为自己上药。
那药只是止血药。
联想到这些中年僧人的视线一时变得极为朦胧,双唇翕动,却良久无声。
好半晌,中年僧人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道:“小楠,你真的想好了吗?”
被唤作小楠的年轻女子努力地调整着状态,静待日正当中之时。
听到背后之人的声音,冷静地回答道:“想好了。”
中年僧人目中满是不忍之色,含在嘴中多时的话一股脑倾吐出来。
“你的天赋本也不错,来到这不到一年功夫,从未接触过的梵文经法学已能铭记在心,《婆娑诃》一下子就学到了七重境,不出十年定能成为顶尖高手,回到中州自然难逢敌手,要取谁性命,不说轻而易举,也不至于太难,何苦如此为难自己,何苦如此激进?”
听着中年僧人急切的话语声,小楠感受到了亲人带来的温暖,心绪却几无起伏。
这些问题她自然曾一次次、一天天、一夜夜地问过自己,可最后她得到的答桉便只有两个字。
——仇恨!
若非仇恨,她此刻或许正在家中,父母亲朋面前,卖力地演戏唱曲。
若非仇恨,她不可能靠着两条腿,跨越万水千山来到异国他乡。
若非仇恨,她已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仇恨是她过完今天、迎接明日的支撑。
至于是否有苦楚与疼痛?
世间之人为了活下去,谁人没有苦楚与疼痛?
只是形式不一罢了。
小楠对着中年僧人澹澹一笑。
“大伯放心吧,这摩诃无量炼体大法即便不成也要不了我的小命,要是成了,回到中州,一来我更能打了,也更耐打了,岂不是双重保障?
“而且三十年也不短了,三十年后我早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纪,脸上不知都多了多少皱纹。
“女人总是爱美的,要是再活久些,我怕老到连照镜子都怕,而倘若大仇早些得报……我至少能好好享受下不算太老的余生。”
中年僧人苦笑道:“你也知道女子爱美,结果你这……”
说到这,中年僧人合十的双手颤颤巍巍,几乎就要敲打起自己的脑袋来。
懊恼自己这些天究竟撞了什么邪,造了什么孽,让好好一个女孩儿变得如此体无完肤。
小楠道:“呵,大伯别担心,这点儿皮肉小伤碍不着事的,事后坚持涂抹膏药,花费个几年时间,我不信不能恢复如初,再不行回到中州总有办法。”
中年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小楠打断道:“大伯,时辰到了。”
小楠口中的大伯闻言回头看了眼石窟外。
日正当头。
石窟内不见日光。
石窟外无有阴影。
他叹息一声往石窟外走去,守在外边。
守到了红日西斜,天色渐暗。
再往石窟中探头张望。
十日前由他用金漆笔在石窟岩壁上内完成的万字梵文有不到半数映出澹澹佛光。
他在石窟外守了三天三夜。
石窟内的女子却是在三天三夜里油盐未进。
三天三夜后,中年僧人再往石窟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