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棚马车一路冒雨前行，在时疏时密的雨雾里，来到长江边上的水上稽查所。长江上隐隐的波涛声，掺杂在远方沉沉的闷雷里，象一条巨龙在低吼咆哮。雨幕下，江岸上的房屋、岗楼、兵营全都静悄悄的，水上稽查所门前的哨兵，都躲到屋里去了。</p>

陈榆走下车来，左右打量，秋雨凉意渐浓，平常热闹忙碌的码头，此刻也沉寂下来。他拄着文棍，尽量放慢脚步，登上稽查所高高的石砌台阶。游老三走在身后，替他撑着一把雨伞。象一个仆役伺候着高贵的主人。</p>

天阴光线暗，陈榆再戴着个墨镜，格外不得劲，只想把镜子摘下来，腊梅赶紧制止他，“勿要摘，没眼镜就不象了哉。”</p>

稽查所高高的门楼里，闪出一个穿军装的士兵，冲这边疑惑地打量了两眼，“喂，你们是干什么的？”</p>

“今天是哪位长官值班？”陈榆高高地昂着头，两手拄着文明棍，语气高傲而又平静。</p>

从士兵身后，闪出一个军官来，用手遮挡着天上飘下来的雨丝，看着前面这个西装革履，神态倨傲，一头长长卷发，下巴上一绺长须的人，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忽然拍拍脑袋，“哎哟，这不是雷院长吗？是您啊，请屋里坐。”</p>

雷院长身后，一行衣冠楚楚的人，撑着伞，不断抱怨着天气。那个女学生模样的少女，跺着脚嘟囔，“真倒霉，出来遇到个雨天，又冷又湿，难受死了。”一副娇滴滴的城里小姐模样。</p>

“吴所长在吗？”陈榆问军官。</p>

“吴所长平时不在这里，嘿嘿，他只在有要事的时候，到所里巡查一番。雷院长，您请屋里坐。”</p>

“好啊，”陈榆移动脚步，尽量拿出缓慢而高傲的模样，扬着脖子继续问：“那批货，在哪里？我和莫处长商量好，今天来检查检查。验验成色。”</p>

“哪批货？”</p>

“就是那批画啊，别的货，还用得着我亲自来吗？”</p>

“噢，您说吴所长特意交待的那一批，是吧，雷院长，那货不在这里，还没运到岸上，今天下雨，吴所长怕淋雨损坏了，命令暂时放在船舱里。”</p>

陈榆停下脚步，“在船上？那好，你领我到船上去。”</p>

军官犹豫了一下，陈榆显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怎么着，有问题吗？请你给莫处长打个电话，我来跟他亲自说。”</p>

“不不，”军官赶紧摇头，他只是个小排长，怎么敢给莫雅德打电话？眼前的雷院长，是社会名流，达官显贵，上次来到稽查所的时候，吴所长尚且跟人家点头哈腰，他要来查验查验货色，自然不能阻拦。</p>

军官和手下士兵交待了两句，便举着雨伞，引着“雷院长”一行人，前呼后拥走向江边。</p>

小雨变成了细丝，随风飘摆，腊梅怕陈榆露出破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挡住伪军军官的视线，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冷死了哦，快点吧，回南京城赶紧去澡堂里冲澡，真倒霉……”</p>

走下码头，一股冷风从江里吹过来，游老三手里的雨伞一歪，差点给风刮走。陈榆伸手按住头上的礼帽，几滴雨水，落到脸上，他怕擦掉化妆，又不敢去抹，歪过头去，甚是狼狈。</p>

江里浊浪翻涌，细雨给江面蒙上了层层纱幕，一片迷茫，一只大船，泊在岸边。随着翻涌的江浪，轻轻晃动。此时江里也象陆上一样安安静静，苍茫浑阔的江面上，只有浪花一排推着一排，拥拥挤挤地涌向岸边，浊浪翻滚的上游，一只小渔船在浪花里摇摇晃晃。遥远的对岸，一片丘陵山地，模模糊糊，在水天相接里显得辽阔苍远。</p>

众人脚前脚后，踏着跳板走到船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