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府走出后,章越感到有些烦闷。
回去路上,这才发现一事,夜已经深了,自己没有马车回去。幸亏得知章衡住在太学旁,故而他顺路捎带了自己一程。
一路上章衡虽有些熏醉,但却道:“三郎若有心入诗赋,当于声韵烂熟于胸。”
章越道:“斋长,集韵我早已是背下。”
章衡道:“背下还是不足,你平日言语还带着俚音。在族学时,即听汝之言语平仄不准,入声常误读作平声。要作诗,仅背韵书不足,学诗词还当念出,依着集韵言语。”
章越明白,好比‘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这个‘斜’字念作‘霞’,章越的习惯就将入声读作平声。
只有将斜字读作霞,才能与下半截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家字押韵。
如今他的说话,早已换成了浦城俚语,与雅言平仄,入声上还是有差别的。欧阳修就是一口俚语,没钱买韵书导致数度科举败北。
至于现代的话,那早已没有了入声,与雅言相比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章越在太学里可以照着韵书里来作诗,但平日说话,念诵还是有老样子。
章越心想,平日说话也未必要改啊,好比清朝时也没有入声,说话也不同,但科举用书记得按照平水韵来就好。
章衡失笑道:“作诗查韵书,又何必写诗?不得正宗,就难以入考官之言。”
章越心道,章衡这也太难,这不仅是平日吟诵诗词,连说话习惯也要按着韵书上来改啊。这一时如何办得到呢?
不过章衡是状元公,他这么说断然是有道理的。反正多练习就是,在梦里练习按照韵书上说话即是。
“斋长受教了。”章越无比虚心地言道。
章衡看着章越的神色笑了笑。二人对坐马车里,章越觉得有些气闷就顺手挑开车帘。
此刻夜风凉爽,汴京的大道上,依旧喧哗热闹。
章越向外看去,但见过了片刻,已有数辆车马或与自己的车马相向而行或迎面而过。
对方马车上,也不时有人掀起车帘来沿街眺望。
章越正瞧得相向而来的马车上有位妙龄女子正好挑开车帘。对方被有些郁色,却正好抬头望来时二人目光相互一投。然后对方浅笑地一声,随即马车疾行,二人回眸互望一眼即擦身而过。
风中似传来了女子身上的欣香,章越不由于车内回味,心中荡漾。一旁的章衡笑道:“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说完章衡大笑,章越知道对方在打趣自己,比作这趟吴府之行。
这首词说得是一名男子看到一个女子坐得香车入城,正巧对方揭开帘子,也是笑盈盈看了自己一眼。
男子想追上去要个微信,于是装醉尾随,却依稀听到对方道了句‘狂生’。
虽是一句诗词,但这样的邂逅,令章越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的女子,在酒醉之余确有几分怦然心动之感。
章衡这词吟来很是贴切,只是稍稍有些讽刺罢了。
章越道:“子平兄此时此景,吟得浣溪沙却是不对,不过小宋相公的那一首鹧鸪天,才是真的。”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听到这里,章衡,章越都是哈哈大笑。
这首词是有‘红杏尚书’之称的宋祁所作,诗词都是从别人诗句里抄来的。
当时宋祁坐马车,正巧遇到了一辆宫里来的马车,两车相向而行撞到了一处。
对方车帘掀开,是一位宫女看到了宋祁,不由惊呼道:“这不是小宋吗?”
两车离开后,宋祁对这女子是魂牵梦绕,于是写下了这首诗词。
最后一句言的是,宋祁也知对方是宫女,自己与对方相好的机会太过渺茫,好似隔了几万重山吧。
但是呢?
此诗被宋仁宗知道了。
宋仁宗心想能被小宋看上宫女是如何呢?
宋仁宗找到这位宫女后,就把宋祁召入宫里聊起了这事。宋祁一脸尴尬,哪知宋仁宗却成人之美,将这名宫女赐给了宋祁还笑道:“蓬山其实也不远嘛。”
章衡,章越相互唇枪舌剑了一番。
各自道了自己的意思,最后二人在车上都是大笑。
章衡笑道:“若是有酒,当与三郎再对饮几杯才是。”
章越道:“我也不愿与斋长再喝了。是了这件褙子还你。”
“不必了,说了赠给你的,”章衡笑着道,“虽说你与吴家没什么机缘,不过今日道是不错,他日我给你说门亲事。”
“那也要有小宋看上的宫女那样姿容方可。”
章衡看向章越,语重心长地道:“三郎,娶妻娶贤不娶色啊。”
章越道:“虽知斋长说得有理,然我不!”
章衡再度大笑:“好个三郎。”
章越回到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