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却也搁下小吏递给他的茶水,继而苦笑道:“敬相,下官任这尚书之位两月余,实在是计穷力竭了,实有难支撑之感,这会前来叨扰敬相,只求一个私计。”</p>
敬翔也不多问,只是沉吟了下,便道:“户部开支,已然到了如此地步?”</p>
张文蔚苦笑摇头,下巴上已经显灰的胡须一颤一颤,却是早就被揪断了不少。</p>
“敬相是知道的,去岁连伐河北、河东,所筹军需是以河南府为供给,户部是不用支出。然河北克收、河东围困潞州,便就大大犒劳出去了一批,其后燕贼反复,又犒劳了一批,眼下筹办归德军入卫禁军,又要开支两万兵马的军饷,不提此事,抚慰河北全境,亦要重费,除此之外,各军军饷本就高,将领们俸禄需发,临近中秋节,又需给禁军发节赏,还要办这大典,其他的零星用度下官都不想多提,种种积压在一起,户部实在是支撑不起了……”</p>
他大倒苦水道:“除此之外,陛下还要在宫里兴建一修道的佛寺,今后又要诛灭一批道家,这也是马虎不得的,上半年开支基本贴于军中,眼下都还没喘过气来,又摊上这些……唉,河北全境纳下,但因为李公逼反燕民之事,需得免税一年,不但指望不上,反而还是一个大窟窿,百废俱兴,官员安置需钱、各处建设需钱,眼下这大典发赏,下官实在是……”</p>
敬翔捋须皱眉:“老夫记得,年初的户部账本记录的财计,不会亏空如此才对。”</p>
张文蔚苦笑愈甚,声音却低了下去:“敬相该知道的,这账面上的东西,向来是经不得查的……下官之前非李公心腹,有些事不清楚,而今上任仔细一查,却是有三成都是空的……”</p>
前者的眼睛虚了下去:“是李兴绪(李振的字)……”</p>
“非也。”张文蔚小心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似乎是冥帝在背后挪用…但未有实证,下官不敢多查……”</p>
敬翔眉头上扬,却是有些惊讶。</p>
他不难看出李振和冥帝有些隐晦的交际,但这种迹象并不怎么明显,且平素李振的为人是异常自傲的,应不至于犯下如此蠢事才对。</p>
且冥帝挪用如此高额的钱财,是为了什么?蓄养私军?扩充玄冥教?</p>
他心下一念而过,已经想到了许远,冥帝看似在朝堂上毫无话语权,但他作为崇政院院使,却很明白作为玄冥教的掌权人,其在暗地里的实力不容小觑,但近些年其低调异常,又有鬼王为其遮掩,反而很少有把柄。</p>
且他一个朱氏家臣,却没这个实力和名义能够对抗冥帝和鬼王的联手,便是私下提醒朱温都很难。因为此举一个不慎,便很可能会引得朱家内乱,他一个臣子,不好掺和他们的家事。</p>
不过眼下来看,似乎这冥帝所图,实在不安好心……</p>
他皱了皱眉,眼睛盯着张文蔚,沉吟道:“近些年陛下连年征战,库藏是有些困难,老夫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但眼下之际,大典所用还需右华你咬牙支撑一下,陛下最是看重此事,万不能敷衍,待撑到下半年,就能稍稍缓一缓了。至于陛下兴建佛寺、诛道等事,老夫来想法子。”</p>
张文蔚无奈,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军方肯定是得罪不起的,克扣军饷的后果没有人承担的起,连朱温都无法轻易动弹此事,只能苦一苦百姓了。</p>
事实上,朱温这些年奖励农耕,减轻租赋,财政并不算艰难,唯有这两年在他登基后,不知是因为上了年纪还是怎的,逐渐变得贪图享乐,又过于好大喜功了些,数次亲征河东、河北,对淮西和南面一些地区的征讨也未停止,军费开支一年胜过一年,以往还能在商税方面想办法,这两年自然只能苦百姓。</p>
他叹了口气,只得拱手:“有敬相相助,下官自是勉力而为,但长此以往,却不是办法……玄冥教、禁军、各地牙兵,实在是无底洞,有多少钱都得扔下去……”</p>
敬翔捋须沉吟了下,起身走到身后的一方木架上,从中取出一个锦囊来,突然道:“右华,对冠军侯萧砚,你是甚印象?”</p>
张文蔚一愣,进而下意识皱眉道:“此人也是一好大喜功的军头罢了,若无他上奏要向陛下献捷,如何有这些琐事?”</p>
敬翔呵呵一笑,只是抚须道:“对其人品不谈,此人的能力,你认为如何?”</p>
前者怔了怔,问道:“敬相莫非是欲拉拢此子乎?下官劝谏,此子非那好相与之辈,朝中大半群臣对此子的看法都颇为微妙,鬼王与其有不为人知的过节,恐敬相会引火烧身呐……”</p>
“老夫又不参与党争,惧这些作甚。”敬翔笑着摇了摇头,从那锦囊内取出一封信件,展开道:“半月前,此人遣信于老夫,说是朝中汹汹,他一孤臣难以支撑,欲要老夫保他一保。”</p>
“敬相不可。”张文蔚急忙出声:“此子连均王都不敢保,你……”</p>
“宗王和禁军大将,自然要敏感一些。”敬翔笑道:“且不提此子有一个极为诱人的条件……”</p>
“是甚条件?”张文蔚下意识询问。</p>
敬翔眼中的眸光一闪:“正是,大梁财计。”</p>
前者一怔,似是有些惶然。</p>
敬翔却只是继续出声:“右华可曾听闻,何谓银行?”</p>
“银、行?”张文蔚皱了皱眉,“钱庄?”</p>
敬翔则又抚须发笑:“还有,龙泉宝藏。”</p>
前者悚然一惊,显然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p>
敬翔却已经搁下那锦囊,抚须看向前方,眯了眯眼睛,道:“此子,倒真算是个妙人。而今来看,老夫是不得不保他了……”</p>
说罢,他却又突然想起来,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夜里,也有那么一个妙人,似乎与他说过——</p>
‘望能与敬相再次合作。’</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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