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施了一礼，进而愈小声道：“对比朝廷上的诸公，能够威胁到父皇的，终究还是握军之大将尔。念李振李公，如此忠心于父皇，昔年随父皇南征北战，何等运筹帷幄尔，然到了燕地，竟连幽州都出不了，燕地大患，局势如此不可收拾，李公困死幽州，朝堂诸公皆以为需依靠在京诸军方可平定此乱，但李公一死，冠军侯萧砚便即刻平定燕地乱事……</p>
李公虽只是一介文士，但随父皇多年，亦通晓兵事，若只死守幽州，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而萧砚一介前唐降人，年不过弱冠之辈，难道真能生而知兵？”</p>
朱温皱起眉，挥手打断他：“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拐弯抹角的作甚。”</p>
鬼王遂沉吟了下，径直道：“儿臣怀疑，冠军侯萧砚，当与燕贼有所勾连，所为是欲祸害李公。想来据信使所言，那幽州诸部降军皆劲旅，却都是难制，无论是李公还是朱汉宾，都对其指挥不得分毫，但面对萧砚，他们竟能为其如臂使指……</p>
当下，父皇让萧砚开府、得冠军侯之名，更得入卫禁中、掌禁军要害事，是为何？儿臣斗胆揣测圣意，是因有萧砚，河北才定，而非是有父皇，河北才无事，盖因如此，父皇才会饮鸠止渴，以种种重赏抚慰萧砚忠心……”</p>
朱温的脸色铁青，俨然是难看至极，死死盯着鬼王，却是不再想往大相国寺里面去。</p>
而那方丈乃至一众官员，早就是心惊胆颤的避开了去，心下都在暗自腹诽鬼王这厮口无遮拦，他这番快言快语倒是无事，但他们这些随侍的人岂能无事？惹得朱温一个不高兴，说不得就要拿他们的脑袋泄火。</p>
至于朱温的脸色如此难看，倒不止是因为鬼王这番话。</p>
老实说，在鬼王这一句话之前，他其实并没有想过为什么会重重犒赏萧砚，反而只认为萧砚今后要成为他削藩的刀，早晚都不过一个死字，现在赏其一些富贵也就相当于买了萧砚的命了。</p>
他脸色难看的原因，是因为鬼王这番话，竟反而有些道理。</p>
河北安定，似乎真和他这个朱家皇帝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除了萧砚起初带去的那八百龙骧军，剩下的兵马竟然无一人是他朱温遣给萧砚的。</p>
且思来想去，河北现在想要安定，似乎还真离不开萧砚，而不是他这个稳坐朝堂的朱家皇帝。</p>
那他这两月在志得意满个什么劲？</p>
鬼王眼见气氛拿捏到位了，便俯身下去，沉声道：“儿臣直言，现下我大梁人才济济，更有数位领兵多年的元从大将军，难道没了萧砚真就定不了河北尔？父皇岂可将大权尽数委给这一迷雾重重，不知忠孝的前唐降人之手，岂不是平白助长此辈滔天野心……”</p>
“够了。”朱温不耐的一挥手，竟是折身要出寺：“单凭这么三言两语，就能让朕疑一社稷虎将不成？”</p>
“非是三言两语。”</p>
鬼王叉手一拜，只是道：“儿臣所携之玄冥教崔钰，似也有话想对父皇进言。”</p>
朱温沉脸扫向跟在后面的一众官员。</p>
一直掩在人群中的崔钰暗暗骂娘，鬼王这厮昨日说要找机会替他开一个进言的口子，但他真没想到会是在当下这个场面，这让他如何安然脱身？岂不是自绝于朱友贞……</p>
但他就算如何后悔今日跟来，但见朱温已经向他扫来，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把昨日和鬼王言语的话归纳着进言了一遍，当然是按照鬼王的要求处处捏着萧砚的痛处来的，也便就是所谓捕风捉影的消息。</p>
但在当下的朱温眼里，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都足以牵扯到他敏感的神经。</p>
鬼王便马上趁热打铁，径直道：“儿臣所求，无非是夺萧砚麾下之归德军，所部皆为劲旅，马军万众，足以比肩整个中原的骑军，就算将之入卫禁军之中，又岂能掌之他手中？我大梁将帅不知凡几，掌之于父皇一忠良之手，不但可震慑萧砚这等不逞之辈，亦可监视此等强军不会生出那等祸心之举，凡李唐至今，以下犯上等不忍言之事不知凡几，父皇岂能不防……儿臣一人之见，固然有失偏驳，还请父皇垂鉴。”</p>
他这一手刁状告的很尖锐，若非十余年伴在朱温身侧，分外知晓这位朱家皇帝的心思，不然绝对不敢如此托盘告出，但他恰是如此笃定，反而愈使得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好似有了几分真实性。</p>
崔钰识时务的退下，鬼王亦弯腰而拜，场中所有人都垂着头不敢出声，唯有朱温一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立在原处。</p>
他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鬼王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也有这个义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的原因。</p>
僭越。</p>
朱温沉思许久，反而冷冷一笑，只是负手向外走。</p>
“伱想让朕如何做就如何做，等你当了皇帝再说也不迟。”</p>
鬼王顿时大骇，先是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进而马上醒悟过来自己太急了，便立即跟上去：“儿臣非是……”</p>
这时候，朱温却回头冷笑道：“对萧砚下什么定论，朕需要再看看，不是你在这三言两语就说什么是什么！”</p>
鬼王大喜，心知这根刺已经种下了，只等时间发芽而已，就算惹得朱温不快，也算是值了。</p>
他便大拜下去：“父皇圣明……”</p>
朱温却是厌恶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兀自面无表情而去。</p>
在他身后，作为随侍太监，丁昭浦立即跟上。</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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