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太暗，吕兖并不能看清这老妪的具体模样，但他在稍稍沉吟后，便率先叉手行礼拜下去：“义昌军吕兖，奉幽州李公重托，携符节与要物渡海南下求见冥帝。”</p>
殿首，那孟婆终于沙哑出声：“李公……检校司徒李振？”</p>
“正是。”吕兖不卑不亢的从怀中取出那方符节，道：“此为李公代天巡狩之符信，请孟婆查阅。”</p>
下一刻，一股吸力平白而起，将他手中的符节摄至殿首。</p>
“确实不假。”</p>
看过符节后，孟婆的语气好似才稍稍缓和了些，道：“李振与冥帝向来私下有合作之意，此举甚至是瞒着陛下以及朝官，独老身几人知晓。李振既然让你来寻冥帝，可见他当为信你。不过老身奇怪，李振入河北不过半年，既有机密递于冥帝，怎未派一老身眼熟之人来？独你一人？”</p>
吕兖听过此话，心下再次一安，遂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瞒孟婆，在下奉李公之命突围南下时，确实尚有百人，然而突围之途甚艰，幸得一众壮士拼死护送，在下与李公麾下首席两人才能侥幸登船，</p>
然李公那首席在登船前已身受重伤，于海上又遭风暴，不幸于途中身亡。在下不敢携其尸身，以防惹人耳目，遂将之弃尸于海上，故只有在下一人勉力幸存而已……”</p>
“突围？”孟婆皱了皱眉，沙哑道：“听你所言，燕军竟如此厉害，逼得你等只能走海路？”</p>
吕兖听过此言，终于悲从中来，一时表演欲爆棚，泪如雨下，泣声将种种遭遇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遍，如萧砚如何在背后策谋燕地大乱，如李振被逼的如此之艰，如他们突围时被围剿的如何之惨。</p>
如，萧砚如何将麾下的前唐不良人渗透入玄冥教，引发去年的洛阳之变……</p>
自始至终，孟婆便一直静静听着。</p>
到最后，吕兖便看着平静的孟婆，讶然收声，心下有些警惕，抹着眼泪惊诧道：“孟婆，您为何……”</p>
“你莫忧，诸如这些，冥帝早已有所怀疑。”孟婆来回踱步，沙声道：“对于萧砚此辈，冥帝一向视其为祸乱大梁的祸心之人，只是一直未曾捏住实证把柄而已。今日听你一言，老身倒真是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李振所托之物，交上来吧。”</p>
吕兖便又再次安心，而后叉手拜下去：“不瞒孟婆，在下欲恐此物有失，在来之前已藏在城外，还请孟婆允在下去取来。”</p>
“无妨，你告诉老身位置，老身遣人去取便是。”</p>
“这……”吕兖稍稍犹豫。</p>
见此状，孟婆便沙声道：“要对付萧砚，你是关键证人，老身不敢保证你在入玄冥教前有没有被有心人盯上，今日之后，你就暂且先待在玄冥教内，以确保安全。”</p>
吕兖便在思索再三后，迎着孟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到底还是咬着牙如实告知。</p>
说完后，他才终于如释重负，叉手拜下去：“李公所托，在下已尽数交予孟婆尔。”</p>
“好，你且下去稍等，老身见过东西，便去请冥帝出关。”</p>
吕兖的心下大定，继而忙不迭的出声道：“在下拜谢孟婆，然还有一事，在下的家眷被李公送到了汴梁，还请劳烦孟婆替在下……”</p>
“老身会过问此事。”</p>
吕兖这才终于轻松起来，而后在神经放松后，复又感觉到伤口疼痛。</p>
不过较于事情办妥，这伤势日后大可慢慢疗养，且待会面见过冥帝后，他或可请冥帝为他疗养一二。故眼下他只是咬牙忍住，再次一礼，折身欲退。</p>
但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倏的从他身后传来。</p>
旋即，一支木杖径直穿透吕兖的后背，直直贯穿他整个腰腹。</p>
巨力之下，竟带着他向前扑出去，在潮湿且满是血腥气的地板上翻了个滚，最后涌出一大口污血，才不可置信的侧躺在地板上，而后呆滞的捧着那腹部凸出来的木杖，脸色惨白，看向殿首。</p>
“孟、孟婆何故……”</p>
在这道慌乱且无措的询问声中，老妪慢慢走过黑暗，佝偻着身子，走到他的身前。</p>
不住的鲜血不断从吕兖的腹部渗出，便是他的嘴角，都是鲜血直涌，他全身颤抖，一双眼睛瞪的极大，里内夹杂着错愕、惊惧、恐慌、害怕、后悔……</p>
“其实，老身对杀你不感兴趣。”</p>
孟婆佝偻着背，双手负于身后，显得很是滑稽，但语气缓缓，只是让吕兖感觉到了无尽的恐慌。</p>
“你和李振如何对付萧砚，老身也不感兴趣，他是死是活，是败是胜，对老身都无甚影响。”</p>
“那孟婆何故……”</p>
吕兖捧着那穿腹的木杖，满天大汗，他这会已然被疼得有些全身麻木，却只是不断的伸出手，想要索求那最后一抹生机。</p>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求孟婆饶我…求孟婆饶我……我好不容易……”</p>
哀求声中，孟婆蹲下来，一双老眼里满是浑浊，却又在某一刻，突然稍稍变得清明。</p>
“但，萧砚有一句话似乎说的对——</p>
你不死，不良人的元气，或要倒退十年。老身数十年的筹划，或也要一朝倾覆。</p>
你可能确实不容易，可你知道老身这三十年，为的是什么？”</p>
吕兖的眼睛再次猛的瞪大，几乎已是到了极致，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是难以发声，而后涌出一口血来，淌满他的整个前胸。</p>
直到这会，他终于察觉到了那笼罩着他的死意，折身开始哆哆嗦嗦的向外爬。</p>
身后，孟婆毫无动容，仍只是看着他慢慢向前爬，带出一连串血痕。</p>
她摇了摇头，道：“罢了，与你说，你也不会懂我不良人数十年蛰伏为的是什么。”</p>
听到此话，吕兖的浑身一颤，两只手掌呈为爪状，只是拼命的向前爬。</p>
“对了，那小子在信上说，他很欣赏你。依老身来看，他若在汴梁，或许会留你一命。</p>
可惜，老身向来就不理会那小子的意见。”</p>
下一刻，吕兖还不待能说出什么话，全身便猛地一僵，却是插在他后背的木杖已被孟婆隔空摄住。</p>
他慌然继续向前爬，却开始感觉到无力。</p>
一股淡紫的波光，此时已缓缓从木杖尖端散出，进而荡过吕兖全身。</p>
孟婆面无表情，手掌慢慢聚拢，同时漠声道：“要怨，就怨李振让你搅进了玄冥教。”</p>
后者却只是极力的伸出手，向前探去，嘴中血污张合，嘶哑的呛出声。</p>
“我，不该信……”</p>
倏然，殿中一静。</p>
一具尸体，便在粼粼波光中，轰然散成灰烬。</p>
孟婆摄回木杖，毫无波澜的穿行过黑暗。</p>
她甚至懒得去想吕兖那所谓的不该信，到底是不该信她，还是不该信李振，还是不该信这世道……</p>
于她而言，不过只是随手解决了一场三十年来数不胜数的威胁玄冥教不良人的小事罢了。</p>
这吕兖或许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心性坚韧，目的坚定，意志强悍，又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谋略乃至手腕，一路死里逃生来这中原又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p>
但，他挡在了不良人前面。</p>
他也难以想象，不良人这三十年乃至百年，付出了什么代价。</p>
孟婆缓缓拄着木杖，召进来外面的两个鬼卒。</p>
“去取回他藏着的东西，同时，遣人去寻到这人的家眷，让他们不要和李振沾上半点关系。你们当知道该怎么做”</p>
两人抱了抱拳，急步而去。</p>
孟婆则是独留在这地宫大殿中，思索了下，终究还是不解。</p>
末了，老妪的身影便化为一道叹气声，消失在了黑暗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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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校尉，中原棋子已入篓中，让他勿忧。”</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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