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p>
“只怕是谋定而后动——筹谋已久啊？”</p>
数日后，上林博望苑。</p>
原以为那日宣室，刘荣说的那番话都是客套，实际上不过是找个借口留诸王——主要是刘非到秋天；</p>
等到战起，再寻个由头，给刘非安个监军之类的虚指，象征性的到前线走个过场。</p>
但在来到博望苑身临其境，视察过遂营将士的操演，以及配套的‘武器装备’之后，刘非终于意识到：刘荣，不是在开玩笑。</p>
甚至连‘趁机牟取河南地’的图谋，也并非一时起意，而是筹措已久！</p>
或许没有确定时间；</p>
但类似‘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夺回河南地’的谋算，只怕是刘荣早在多年以前就有，并付诸行动的。</p>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刘非不由得更加兴奋了。</p>
——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p>
这话是说，在战争开始前，就在战争准备、推演阶段赢过多方者，在战争开始后的胜算也就更大。</p>
说白了，就是准备越充分，越容易获得战争的胜利。</p>
而刘荣在博望苑的这些准备，如遂营，以及其他各式就连刘非，都只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的新式武器装备，显然就是刘荣为这场——或者说是未来的每一场汉匈对战，所做出的站前准备工作。</p>
如果说先前，听到刘荣‘趁着匈奴人攻打上、代，偷袭河南地’的模糊战略预案，刘非只是觉得有机会；</p>
那在看过博望苑——看过刘荣为汉匈对战争取的‘庙算’时，刘非只觉得：八成能行！</p>
河南地大概率能拿回来！</p>
汉家的战略处境将大幅好转、边防压力将大幅减轻！</p>
最为关键的是：汉家，要有养马之地了……</p>
汉家再也不需要在草原的边沿地带，斥重金设下一处又一处培育战马极其缓慢、产量极为感人，同时又随时面临匈奴人武力威胁的马苑；</p>
只须五六年，汉家就将重拾嬴秦之时，胡人不敢南下牧马，见汉赤龙旗便望风而逃的荣光……</p>
“皇兄于我汉家、于宗庙社稷，皆有大功啊……”</p>
“而且是千秋之功！”</p>
心里有了底，刘非便洒然一笑，满是畅快的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路——朝长安城策马而去。</p>
遂营，或许是此战极为关键的一环。</p>
但在这场战争中，刘非的作用，绝不是率领遂营铺设浮桥。</p>
——就算刘荣正这么交代，刘非也断做不来这事；</p>
此刻，刘非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到自己位于尚冠里的江都王府，拿出北地、河南一代的堪舆，好生推演一番。</p>
且不说能否参加最近，必然会发生在宣室殿的某场军事商措——就算只是推演着玩儿，自娱自乐，刘非，也甘之如饴……</p>
·</p>
·</p>
·</p>
·</p>
时值夏六月，整座长安城，都仿若成了一个巨形蒸笼。</p>
街道上，几可谓‘人迹罕至’——硕大的长安城，竟看不到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街道之上、同时出现在同一人的视线范围之内。</p>
城外，老农们纵是再质朴、再勤劳，也是没了走上田间照顾庄稼的力气，只三五成群的躺在树根下庇荫，顺带聊聊天、吹吹牛，以汲取精神食粮。</p>
便是皇宫之中的宫人们，也被热的有气无力，但凡是有可能，便都躲在了班房，拿着吧竹扇狂挥，以求能将闷热之气驱散稍许。</p>
与这人间百态相比，长乐宫的两位太后，过得确实实打实的神仙日子……</p>
“去；”</p>
“再取些冰来。”</p>
“左右皇帝有法子制冰，不用像过往那些个年景——用点冰还得抠抠搜搜算计着，就怕天儿还没凉，冰就没了……”</p>
长乐宫，长信殿。</p>
窦老太后怡然自得的侧躺在上首御榻之上，享受着与世隔绝的清凉与静谧。</p>
御阶下，太后栗氏、皇后曹氏对坐于东西两席首座，面上也是一片舒畅之色。</p>
——若是放在早些年，窦太后所在的长信宫，根本不可能是这般光景！</p>
世人皆知，太宗孝文皇帝简朴，一件内袍都能穿上十来年；</p>
却无人知：为了保全亡夫的声名，窦太后节俭起来，那真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p>
就说过去，馆陶公主刘嫖每来一趟长乐，几乎都能得去价值不下百金的赏赐。</p>
但除了馆陶主，其他任何人——包括梁孝王刘武，都不曾在窦老太后手里，无缘无故得到过如此重赏。</p>
平日里，整个长乐宫上下，上千张嘴盯着老太后的小金库吃饭，却也还是能省则省，能免则免。</p>
就连宫人默认的每年一套新衣，也早在太宗孝文皇帝驾崩那年，被老太后直接缩减到了三年一套。</p>
也曾有人说：万一有宫人身着破旧，丢了太后的颜面……</p>
老太后却说：若真有那一天——真有人穿着一身破衣裳出现在我面前，那才是真真的太宗遗德富佑子孙，以庇大汉千秋万载……</p>
连日常用度都如此节俭，放在冰这种曾经的奢侈品上，自然更不用多说了。</p>
——那些年，还没有当今刘荣站出来，变魔术似的拿石头变出冰时，无论宫内还是宫外，唯一获取冰的来源，都是上一年冬天冻存的窖藏。</p>
所谓窖藏，自然就是把水冻成冰存进地窖里，等到夏天再一点一点拿出来用。</p>
如此费时费力——只要是废人力和时间成本，以及一处原本可以储存其他东西的地窖，自然导致冰的价格，基本与同等重量的铜相媲美！</p>
虽然还没到‘一两冰块一两金’的夸张程度，却也是实打实的：一斤冰，作价至少五十钱！</p>
众所周知，如今汉家多用的钱币，还是太宗孝文皇帝所铸的四铢钱。</p>
四铢，顾名思义——重量四铢，即三分之一两的铜钱。</p>
按照这个重量来计算，三枚四铢钱为‘一两’，一斤又合十六两；</p>
一斤重的钱币，得四铢钱不过四十八钱——想要买到同等重量的冰，甚至还要再多加二钱！</p>
虽说四铢钱并非纯铜所知，甚至有将近一半都是掺杂的铅，但这也很恐怖了。</p>
在封建时代，任何消耗品——注意，是任何！</p>
任何消耗品的价值，能达到同等重量的铜钱，都意味着这个东西，已经达到了奢侈品的范畴。</p>
在常人认知中，这种东西大致是香料、调味料，又或是名贵药物之类。</p>
但在刘荣‘制冰’之前，这一类，即消耗类奢侈品的行列当中，还多出一个冰。</p>
原因也很简单：物以稀为贵。</p>
寻常人家，别说是一个大地窖了——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大一块空闲的地！</p>
就算有地，也根本没那个雄厚财力，能在地底下掏出一个不会坍塌的地窖。</p>
这就意味着能用地窖藏冰的，大都是富户。</p>
往大了说是贵族，往小了说，也得是豪强富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