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同我这个姑母亲上加亲了啊……”</p>
尚冠里,堂邑侯府。</p>
天子加冠亲政,又大婚在即,作为刘汉社稷最核心的权贵阶级和利益共同体,尚冠里的功侯贵戚们,其实都还算得上高兴。</p>
——普天同庆嘛!</p>
好赖是个喜事,尤其还是当今天子的大喜,就算不高兴,也总得装出一副高兴地样子来。</p>
放得下身段的,就抽时间去一趟平阳侯府,同即将显赫的曹氏一族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p>
实在放不下身段的,也都是想破了脑袋,寻个由头给平阳侯府送去贺礼,权当是留一份香火情,免得日后站在对立面。</p>
以功侯为后族,在汉家也算不上头一遭。</p>
孝惠皇帝刘盈的正牌皇后张嫣,便是彼时才刚因贯高案而受到牵连,从赵王之位罢黜为宣平侯的张敖之女。</p>
宣平侯,听上去并没有酂侯、平阳侯,又或是舞阳侯、淮阴侯等爵号如雷贯耳;</p>
后世却鲜有人知:宣平侯张敖,是整个刘汉四百余年历史上,极其稀缺的十来位万户侯之一。</p>
——太祖高皇帝遍封功侯一百四十六家,满共就三家万户侯。</p>
一万零六百三十户的平阳侯曹参;</p>
整一万户的酂侯萧何;</p>
以及,拒绝太祖刘邦三万户食邑的敕封,最终获封整一万户的留侯张良。</p>
宣平侯张敖,便是汉家第四位万户侯。</p>
只是这个万户侯的代价有点大——是拿赵王之位换来的。</p>
但考虑到其他异姓诸侯,都被太祖刘邦以‘反了就镇压,没反就先逼反再镇压’的手段逐个清除,张敖作为异姓诸侯,却能软着陆降爵为侯,甚至还能成为孝惠皇帝的岳父泰山,已然算是万幸。</p>
当然了,宣平侯张敖的万户侯,显然算是主动让出王位的安慰奖;</p>
孝惠皇后张嫣,除了宣平侯张敖之女的身份外,也还有鲁元公主庶女这么个斜杠身份。</p>
和实打实靠着军功获封,与汉家历代先皇、外戚没有半点关联,又在短短五十年内沉沦至今的平阳侯家族,情况多少有些不大一样。</p>
不过没关系;</p>
有宣平侯嫁女孝惠皇帝这么个先例在,平阳侯家族又出个皇后,这也就算是有了可以遵照的先例。</p>
只不过,堂邑侯府中的氛围,却显然和整个尚冠里半真半假的洗清有些格格不入。</p>
尤其是堂邑侯府真正的主人:太宗孝文皇帝嫡长女、孝景皇帝长姊,当朝窦太皇太后唯一健在的子女、当今天子荣唯一的姑母刘嫖,显然有些不大开心。</p>
“他平阳侯有什么好?”</p>
“若是曹参还在,皇帝要联姻平阳侯,倒也还则罢了;”</p>
“——现如今,这平阳侯国都传到四世曹寿了,朝堂都多久没有出现‘平阳侯’这三个字!”</p>
“娶这么个落魄功侯之女,皇帝难不成还指望如今的平阳侯,能像当年的曹参一样,再出个丞相不成?!”</p>
刘嫖一通吐槽,一旁本能弓着腰的堂邑侯陈午,面色多少有些尴尬。</p>
但毕竟是太宗皇帝认证过的老好人,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没啥话语权;</p>
于是,陈午也只得对登门做客的窦婴,露出一个满带着歉意的苦笑,旋即便识相的退了出去。</p>
——堂邑侯府的规矩:有客人上门,贵客由馆陶主刘嫖亲自见;</p>
若是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客人,又或是刘嫖实在不便接见的,则由刘嫖身边的老管家去见。</p>
至于堂邑侯陈午——堂堂勋臣之后,也顶着个彻侯之爵,在侯府内的地位,却是和下人仆从无甚区别。</p>
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某些特殊场合,需要陈午象征性的露个脸。</p>
正如此刻,魏其侯窦婴受邀登门,陈午作为堂邑侯府理论上的主人翁,便要来露个脸,来表示对窦婴的敬重和礼待。</p>
至于露个脸就走,窦婴自然也明白个中缘由,以及堂邑侯府的特殊状况……</p>
“长公主此言,可是多少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p>
“外戚为相,固然是我汉家前所未有之事;”</p>
“——但正所谓:举外不避仇,举内不避亲。”</p>
“若单只因为外戚的身份,便让一个原本很有才能的人无法为相——甚至无法为官,那可不单单是宗庙、社稷的损失,也同样是天下人的遗憾呐?”</p>
如是说着,窦婴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淡笑着低下头,作势端起了茶碗。</p>
暗下里,却是不由得吐槽起刘嫖的这番举动。</p>
——窦婴没想来的!</p>
是刘嫖送了贴子,专门邀请窦婴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p>
偏偏眼下,又是窦婴即将获任为亚相御史大夫,正式成为预备丞相的关键时间节点;</p>
如此关键的时候,窦婴也不敢因为没照顾到刘嫖的小情绪,而惹了东宫老太后不愉。</p>
亲自登门,不过是给东宫老太后,以及即将到手的御史大夫之职一个面子。</p>
结果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刘嫖就又开始扯这些不说,话里话外,居然还顺便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p>
也就是窦婴文人出身,即便有军方背景,也终归还自诩为‘儒将’。</p>
若不然,单就刘嫖方才这番话,窦婴就算是当场拂袖离去,东宫老太后也挑不出窦婴半点不是。</p>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p>
听出窦婴话里话外,对自己掩饰不下的牢骚的抱怨,刘嫖变脸也是快——马上摆出一副无意说错了话的模样,尬笑着同窦婴告起了罪。</p>
待窦婴面色稍暖,基本恢复到先前那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刘嫖这才斟酌着用词,小心试探道:“说来,魏其侯履任御史大夫,位列亚相之日不远;”</p>
“却不知,于那曹氏之女,又可曾有过知解?”</p>
刘嫖此言一出,窦婴应声皱起了眉头;</p>
饶是有心给老太后一个面子,脸色也是有些挂不住了。</p>
什么话?</p>
听听这叫什么话?</p>
——特么人家都是准皇后了!</p>
朝堂都开始已经走媒娉程序,只等程序走完,人家就要住进未央宫椒房殿了!</p>
窦婴能对人家有什么知解?</p>
敢对人家有什么知解?</p>
且不说过去这些年,平阳侯家族早就淡退出朝堂权利决策核心,连平阳侯本人,窦婴也只在近几年的重大庆典、政治活动时远远见到过几次;</p>
退一万步说,就算窦婴真对当代平阳侯的妹妹、上一代平阳侯的幼女有什么‘知解’,又怎么可能敢承认?</p>
咋?</p>
刘嫖闹着一出,是嫌窦氏外戚人太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