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二世祖——或者说是三世祖，许九当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得到天子赏识，以重铸，甚至是超越先祖荣光。</p>
贵族生活，实在是无趣的很。</p>
后世有一句话：人类的物质欲望，是无穷无尽的。</p>
但很少有人想到，物质欲望，并非无穷无尽；</p>
而是说出‘物资欲望无穷无尽’这句话的人，没有，也必定无法达到那个极少数人才能达到的顶尖层面。</p>
——物质欲望，是有尽头的。</p>
当你拥有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物质时，你的物质欲望就会彻底得到满足。</p>
紧随其后的，便是索然无味的贤者时间。</p>
之后，对物质的欲望，就会自然而然的转化为对权力，以及对地位的渴望。</p>
许九是贵族；</p>
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许九便几乎能得到世上所存在的一切。</p>
但作为贵族后人，或者说是即将落魄的贵族，许九在物质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却根本无法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欲望。</p>
地位是有的；</p>
但也只是虚尊，而且还是靠父祖的威名，和许九本身并无关系。</p>
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许九当然渴望得到认可。</p>
无论是大众由衷的钦佩、同阶级的贵族由衷的敬服，又或是‘顶头上司’——天子的赞赏，都是许九这个生活枯燥而又乏味的贵族所渴望的。</p>
但理想和现实，却总是背道而驰。</p>
许九想过策马奔腾，于战场上建功立业；</p>
结果直到三年前，大行皇帝三年那场吴楚七国之乱，许九才终于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p>
耗资数以千万，大张旗鼓的装备起百十家兵，雄赳赳气昂昂上了战场！</p>
在战场上走了一圈下来——精锐亲卫死伤大半不说，武勋更是压根儿没捞到多少。</p>
满共就十几颗叛军首级，堪堪达到许九的kpi，只得了个口头嘉奖，外加下一代宋子侯不必降爵的赏赐。</p>
——汉家的爵位，并非是绝对意义上的世袭，而是世代累降。</p>
或者应该说，是原则上，每一個人从父亲处承袭的爵位，都会比父亲的原爵位低一级。</p>
你爹是彻侯，你就该袭爵关内侯；</p>
你爹是大上造，你袭爵就是少上造。</p>
你爹是最低一级的公士，那好吧，伱也是公士——实在没有再往下降的空间了。</p>
之所以说是‘原则上’，是因为这世代累降爵位的规定，是有避免方式的。</p>
就好比许九的祖父，作为开国元勋，被太祖高皇帝敕封为彻侯；</p>
按理来说，到了许九的父亲这一辈，宋子侯国就该被降为关内侯。</p>
但许九的祖父在得封之后，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自掏腰包组织兵马，随朝堂大军参加了几场异姓诸侯叛乱的平定。</p>
kpi达成，侯世子——也就是许九的父亲，才得以承袭宋子侯国的彻侯爵位，而非关内侯爵位。</p>
一样的道理：到了许九这一代，宋子侯国，原本也还是该降爵为关内侯。</p>
但许九的父亲运气很好，在那场匈奴人兵峰直至长安的动荡中，捞了个偏将军的将印，斩获了几颗匈奴先锋首级。</p>
虽然并非亲自斩获，而是麾下将士所得，但许九的父亲也就借此完成了kpi，成功避免了爵位累降。</p>
但在亲自上过战场之后，许九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军事天赋。</p>
——花了几千万钱，恨不能把那百来个家丁武装到牙齿，结果捞回来的武勋，才堪堪够保住下一代宋子侯的彻侯爵位？</p>
那得砸多少钱，才能真正建功立业，甚至是得到溢封食邑的赏赐？</p>
许九算了算，一场吴楚七国之乱，自己投入了侯国将近十五年的产出；</p>
于是，许九很快便得出结论：这种砸钱买‘不降爵名额’的蠢事儿，每代人干一回，确保下一代不丢掉彻侯爵位就够了。</p>
但凡多来一两回，就算保住了彻侯爵位，怕也是要穷的叮当响，根本维持不住彻侯的威仪。</p>
军事不行，许九又想到了宦途。</p>
汉家的贵族，并非不能做官。</p>
——如今汉家，甚至至今都还保留着‘非彻侯不能为相’的政治潜规则。</p>
彻侯身份，能为许九带来很大的政治助力，起点也会很高；</p>
但凡做出点成绩——甚至但凡能在一个位置上，稳稳坐几年不犯大错，就基本能往九卿的方向靠拢了。</p>
只可惜，在尝试性了解过官场之后，许九再次选择了放弃。</p>
太难了……</p>
做官，实在是太难了……</p>
尤其如今汉家每年一小计，三年一大计；</p>
郡县官员干的每一件事，无论好坏，都要在审计时公之于众。</p>
许九堂堂彻侯之身，万一在任上做了什么错事，在审计时被丞相——更或直接就是天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个狗血淋头，以后在贵族伙伴们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p>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许九万念俱灰之下，便只得考虑起行商。</p>
当然，如今汉室，对商人的鄙视依旧十分严重。</p>
所以许九，又或是其他的功侯贵族们做生意，也都并非亲自下场，而是扶持一家商户，并为这双手套提供一定的便利、扶持。</p>
许九的商业天赋还不错。</p>
至少胆子够大。</p>
而在这个时代，单就是一个胆子够大，就让许九赚了个盆满钵满。</p>
只是归根结底：行商，得到的依旧还是钱，满足的依旧只是物质欲望。</p>
——所以许九很空虚。</p>
酒肉再好，也总有吃腻的一天；</p>
女人再美，也总有腿软的一天。</p>
但凡自己能得到的，许九都已经得到了；</p>
没得到的，许九也已经确定自己无法得到。</p>
于是，许九就没有欲望了。</p>
没有欲望，又闲来无事，许九剩下的人生，自然就只剩下消磨时间。</p>
小说，是消遣时间极好的方式。</p>
尤其是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一个个人物塑造成形，跃然纸上，更是会让人生出莫名的成就感！</p>
再听到旁人说起自己的作品，更甚是对自己赞不绝口……</p>
在写小说之后，许九终于得到了认可。</p>
终于得到了单纯针对自己，和父祖余荫、彻侯身份没有丝毫关系的由衷拜服。</p>
原以为这一世，自己大概就是这样了——彻侯爵位保证地位，万贯家财保证生活，外加小说消遣时光，丰富精神世界；</p>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p>
却不料自己最喜爱，却又最拿不出手的爱好，竟然反倒引起了天子的注意……</p>
“唉~”</p>
“陛下，这是要编排太后啊……”</p>
“连陛下都能凭《汉宫密录》查到我的头上，那日后，太后自也能查到。”</p>
“要是因此惹恼了太后……”</p>
回到家中，按照过去这些年的习惯，第一时间将空白竹简摊开；</p>
看着竹简旁的砚台，许久却一时陷入纠结之中。</p>
用小说映射某人、某物，对许九而言不在话下。</p>
但事关当朝太皇太后——尤其还是活着的太皇太后，许久就算胆子再大，也还没作死到这种地步。</p>
可这件事，是才刚即位的新君刘荣所交代；</p>
从方才的状况来看，这位新君，手里怕也是捏着许九不少把柄。</p>
从了，会让太后恼怒；</p>
不从，会惹天子发火，更甚是名正言顺的治罪。</p>
“唉……”</p>
“好端端的，祖孙二人怎还较上劲了呢……”</p>
“较劲就较劲吧，还都做的这么绝？”</p>
“做祖母的要临朝，做孙子的，更是要编排自己的祖母……”</p>
想到这里，许九无比庆幸当年，自己没有继续坚持走官场这条路。</p>
——丫的没一个是东西！</p>
只是眼下，究竟该怎么办呢……</p>
许久思考了很久。</p>
最终，得出了一个满朝公卿大臣，都基本一致的结论。</p>
太皇太后再势大，也已经老了；</p>
新君刘荣再势弱，也总还年轻。</p>
更何况眼下，祖孙二人分明是分庭抗礼，谁也没比谁差到哪儿去。</p>
结合此间种种，跟谁，已经不是选择题了。</p>
而是对错判断题……</p>
·</p>
·</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