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连串前置条件算下来，先做九卿，再做内史，然后升御史大夫，最后再等丞相老死——于此同时，还要祈祷不会有人意外杀出……</p>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套职务轮转流程，完全是以‘丞相老死/被罢免’为启动信号的。</p>
——现有的丞相没了，御史大夫才能去掉‘亚相’的‘亚’字；</p>
——御史大夫做了丞相，证明过自己能做‘关中的丞相’的内史，才能递补为御史大夫；</p>
——内史做了亚相，九卿其他位置的人，才能角逐空出来的内史一职……</p>
而这套运转流程中，唯一可能让御史大夫，无法如愿去掉‘亚相’的‘亚’字的，则是汉家另外一个政治传统。</p>
凡丞相正常离任（过去基本是故老任上），都是可以在离任之前——即临终之际，向天子举荐自己的继任者的。</p>
绝大多数情况下，天子也会采纳这个人选。</p>
至少有汉以来，还没有发生过丞相辞世前举荐的人，却没有被天子拜为丞相的先例。</p>
在这个前提下，一旦丞相离任前举荐的人，不是现任御史大夫，那便是御史大夫们最担心的‘有人意外杀出，抢了我的相位’的状况。</p>
意识到这一点，百官朝臣又纷纷将各异的目光，撒向东席次坐的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身上。</p>
能力一般，德行一般，哪儿哪儿都突出一个中庸。</p>
若单只是如此，那倒也没什么。</p>
——当年，北平侯张苍被先帝罢相，先帝拿出申屠嘉这个备选方案时，朝野内外也都觉得御史大夫申屠嘉怎么看怎么平庸；</p>
好歹比起当年，仅仅只是关内侯的爵位，还得先帝临时进封为彻侯，才能顺利拜为丞相的申屠嘉，陶青至少本身就是彻侯。</p>
但让此刻的陶青，不免有些忐忑的是：陶青这个御史大夫，是当今天子启当年，专门给内史晁错找的提线木偶……</p>
天子启要削藩，内史晁错冲锋陷阵，却无法仅凭一己之力，与身为百官之首，却反对《削藩策》的丞相申屠嘉抗衡；</p>
于是，天子启就给晁错找了个提线木偶：御史大夫陶青。</p>
以九卿之首+亚相的组合，才勉强得以和丞相申屠嘉分庭抗争，从而顺利推动《削藩策》。</p>
而现在，晁错已经身死，申屠嘉告老在即。</p>
最有资格成为申屠嘉继任者的御史大夫陶青，却曾经在晁错的指挥下，对申屠嘉发起过疯狗般的撕咬……</p>
“丞相心意已决，朕再三挽留不得，便也不再强求了。”</p>
“——丞相先前说，在长安呆习惯了，希望可以在离任之后，继续留在长安。”</p>
“既然要留在长安，还希望丞相，不要推辞太子太师的职务。”</p>
···</p>
“太子太师，名为‘太子师’，实际上却并不需要日日教导储君。”</p>
“丞相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承担不了这个职务的职责。”</p>
“——就当是朕这个凉薄之君、暴虐之君，给老臣的最后一丝礼遇吧……”</p>
“在丞相这样的老臣身上，我汉家的储君，也总能学到点什么……”</p>
天子启此言一出，殿内百官公卿也终于得出结论：申屠嘉，真的是要乞骸骨了。</p>
而且，是以‘正常离职’的性质乞骸骨，而非被罢免！</p>
意识到这一点，百官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大好看，至于御史大夫陶青，更是已经不再抱太大希望了。</p>
——抛开陶青的能力、德行不说，单就是陶青和申屠嘉之间的恩怨，就足以让申屠，将‘举荐继任者’的权利，用在除陶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p>
而陶青不能官拜丞相，就意味着御史大夫的位置，陶青还要继续占着；</p>
好在晁错身死，内史已经出缺。</p>
本身就是九卿的几位，可以争取一下内史；</p>
不是九卿的，也可以争取一下某位九卿调任为内史之后，所留下的九卿之缺……</p>
“陛下恩德，老臣，无以为报……”</p>
“愿意以这幅老朽之躯，再为我汉家，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储君。”</p>
“——虽然未必能活几年，但只要能多活一天，臣便会花这一天的时间，来规教储君。”</p>
“只希望陛下，千万不要再说自己是凉薄之君、暴虐之君，来让臣这个本就羞愧的老匹夫，更加感到无颜以面天下人了……”</p>
帝相之间客套起来，百官自也适时抹了抹泪，本能的充当起合格的背景板。</p>
但在天子启下一句话道出口之后，所有人都停止了‘哀伤垂泪’，只直勾勾望向殿中央的申屠嘉，眼皮都不敢眨一下！</p>
“丞相告老，国失柱石……”</p>
“朕德薄，无以安天下，乃致去岁，有吴楚七国贼子为祸关东……”</p>
“如今，又要失去丞相这样的老臣，朕实在是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治理这天下了……”</p>
···</p>
“只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相。”</p>
“即便再怎般不舍，也还是不得不厚着脸皮，问老丞相一句；”</p>
“——今我汉家，何人可继丞相之位，佐朕以治天下元元？”</p>
来了。</p>
百官公卿期待、瞩目的戏肉，终于来了。</p>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申屠嘉即将道出的这个人名之上。</p>
就连已经不抱太大希望的陶青，都难免带着些许侥幸，竖起耳朵，祈祷起能从申屠嘉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p>
“太尉绛侯周亚夫，可为汉相！”</p>
申屠嘉本就直率的性子，此刻更是展露无遗。</p>
毫不迟疑的给出答案，吐出‘周亚夫’这个名字，申屠嘉便闭紧了嘴唇，摆出一副‘没有理由，就得是周亚夫’的坚定姿态。</p>
这也算是汉相‘推荐继任者’的特权中，所附带的小特权了。</p>
——对于举荐的继任者，丞相不需要给出任何理由，更不需要引经据典，来为自己的选择增添依据。</p>
就这么明晃晃丢出一个人名，然后三缄其口：就他了！</p>
不解释！</p>
爱咋咋地！</p>
你要我说，那就是他！</p>
人选我给了，采不采纳随你便！</p>
只是这个人选，往往也都会是皇帝所属意——至少是可以接受的人选，不会让皇帝太难堪就是了。</p>
“可。”</p>
申屠嘉人选给的干脆，天子启答应的更是爽快。</p>
至于原因，这朝野内外都是人精，只需要稍微想一想，便也大都能明白的过来：这是要拿丞相之位，把周亚夫从‘太尉’这个敏感的位置上，稳稳当当托下来。</p>
到这一步，申屠嘉告老乞骸骨的部分，便已经算是走完了流程。</p>
按道理来说，朝议接下来的议题，就该回到先前的吴楚乱平后续一事——即有功将士的封赏之上。</p>
以‘拜太尉周亚夫为丞相’，来作为对有功将士封赏的话题开端，也正合适。</p>
但没人注意到：御榻之上，天子启微不可见的咧了一下嘴角；</p>
而后，便故作淡然的望向殿侧，那道自步入温室殿——甚至是自步入长安城，都不发一言的厚重身影。</p>
“说起太尉周亚夫~”</p>
“正好昨日，太尉派了人来长安，说是要上奏疏。”</p>
“——上奏就上奏吧，还非得在朝议之上，当着百官的面请奏？”</p>
“嘿；”</p>
“这周亚夫也真是的……”</p>
“想要什么封赏，直接告诉朕就是了，还怕朕出尔反尔不成？”</p>
冷不丁道出一语，天子启隐隐含着期待的目光，便望向程不识那壮实、稳重，此刻却也隐隐有些发颤的身影。</p>
“即使如此，还请程都尉上前，代太尉周亚夫呈上奏表吧。”</p>
“朕也好听听：朕的太尉，究竟想要些什么封赏。”</p>
“——大胆提便是；”</p>
“只要不是朕身下这方御榻，又或是裂土为王之类，朕，自无不允！！！”</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