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短板(2 / 2)

两下正说着话,外面一声“殿下回来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

与高阳郡王一同来的还有郑熹,回来便听说有了进展,高阳郡王对郑熹道“你用人一向很准。”郑熹谦逊地道“侥幸罢了。不好的也有,不带到舅舅面前丢人罢了。”

高阳郡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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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原本打算着,账本一交跟郑熹也算有了交待了,她也就能回大理寺依旧办她的差事去了。去给龚劼案抄个案卷就能混资历等升迁了,不好吗?

她与长史等人等到高阳郡王与郑熹回来,

祝缨这才又见到了郑熹,郑熹道“办得不错。”

高阳郡王问了祝缨都查到了什么,祝缨一个字也不多说,把账本交给郑熹,由郑熹转交给了高阳郡王。

高阳郡王听到“账本”两个字眼角一跳,打开扫了一眼,他差点没翻白眼,抖着账本说“就这么个东西,做这样的账,竟能偷到我的头上来了!”

郑熹道“总算是拿到贼了。接下来的事儿,舅舅府上必能办得妥的,我也能回去向阿娘交差了,这些天简直不敢见她。”

高阳郡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敢见她,更不敢见你外婆,就怕她们问起家里怎么样了?我能怎么说?好好一个家,到了我的手里,弄成这样?”

郑熹道“好在蠹虫已经挖出来了。我今晚可得回家了,再不回去,阿娘得满城抓我了。”

高阳郡王道“这件事儿也不必避着你,评事我得接着借来用一用。你也且留一留。”

郑熹道“是。”

祝缨看向郑熹,郑熹对她点点头。

祝缨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

她自打生下来就没个机会管个什么账,她家穷得一望便知,根本用不着记账。认了于妙妙当干娘之后,于家的账也不归她管,不过于妙妙和花姐也略给她说了一点。然而只是一点,后来学的用的跟记账毫不沾边。即便如此,那个账本她也看得懂,因为记得非常浅显,连花姐跟她说过的一些记账的技巧都不大用得上,就是记着某日收了什么、当了多少钱、放出多少贷又收了多少利钱之类的。

可这账上记的东西与王府失窃的内容相差太多了!

以祝缨的猜测,王管事的家里应该没有这样的账,这个人是把黑账放到了外室那里,否则早被王府抄走了,也就用不着让郑熹帮忙,更不用薅了她过来出力。

差的东西去哪里了呢?一个王府管事,他能有几个外室几本账?如果只有这一个,差的谁拿走了?

祝缨本能地想躲。

郑熹却已经身在其中了,高阳郡王心里也清楚,他有些恼,恨恨地道“瞧瞧!瞧瞧!贼都记上账了!七郎,你只管审!打死了算我的!”

郑熹道“倒也不必。”

将几本又还人了祝缨,问道“看出什么来了么?”

祝缨说“这是个账本儿。”

郑熹骂道“说人话!”

祝缨苦着脸,道“我就只看出这个。您知道我,我从生下来家里的钱就一眼看得清,哪用得着账本儿这个东西呢?没弄过也没学过,我是明法科,酷吏那种,跟六艺君子差远了,您答应我的算术师傅还没给我呢。”

郑熹哑然。

高阳郡王道“你倒是个肯上进的孩子呀。”

祝缨低下头不敢说话,她在心里把线索都串起来,总觉得这事儿背后不简单,恐怕与王府的嫡庶之争承嗣之议有关。她胆大却谨慎,不明王府内情便不想踩进去。再说了,王府大小老婆干她什么事儿?她身家还没王府妾的管事兄弟的外室多,人家还有自己的房子,她明天还得跟中人砍价续租,操的什么富贵闲心?

从曹氏身故的案子之后祝缨就明白了,做官断案,查明真相反而没那么重要。

案子不全在寻赃、拿贼,而在查明事实之后按什么律、怎么判!

断案不看事实不看公道,这案就没法儿管!

郑熹道“舅舅,不如先核账,核完了再查。”

高阳郡王道“家门不幸,好在你们也不是外人。”

郑熹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先回去了。舅舅有事,只管再唤我来。”

高阳郡王也就不再留着他,祝缨跟郑熹出来,郑熹就把她带进了自己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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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郑熹的车,祝缨更加老实,郑熹看她的样子也被所笑了“吓着了?平日里不是胆很大么?跟我没大没小的,现在也知道怕了?”

祝缨道“那不一样!”

郑熹道“嗯,是有几分机灵劲儿。说吧,看出什么来。”

祝缨愁得要死“您别拿我寻开心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宁愿回去跳大神了。”

郑熹骂道“没出息!你就试试又怎样?怎么做了个芝麻官儿,胆子却小了许多?你是查不出来怎地?”

祝缨道“现学管账是来不及了,哪怕会算,他都推到那死人、逃犯身上,死无对证,也是没法儿的。”

郑熹道“先查,拿出你的能耐来,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祝缨道“那先说好了,我倒是有办法,能找出东西来,不过,账本我既看不懂也不去懂,你们拿到了,爱怎么着怎么着。神仙打架,别拿我们这些一点儿也不灵的神棍祭旗。”

郑熹气笑了“总是这样,到如今还与我讲价钱呢?”

祝缨道“起先,金大哥念叨了我一路,说,别当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我打小江湖上混的,看多了种种,是不大养得熟的。他怪我不肯与我交心,我呢,怪怕与人交心的。今天还一道在别人家殡事上混饭吃,明天就各奔东西,聚散离合经得多了,就淡了。

我才读书,读到一句话,疏不间亲。那是您舅家的事儿,接着您的令我就想,我只管查那面上的东西,怎么用,您随意。”

郑熹听了,竟生出些伤感来,道“是呵……”

他伸出手来,揉揉祝缨的头,说“真是个孩子!聪明人就该将这话藏在心里,蠢人又想不出这样的话。你是聪明还是蠢?”

祝缨很担心自己的处境,道“不是聪明不是蠢,是进了京城之后,与以往全然不同了。”

“嗯?”

祝缨道“以前不用多想的,不管县里府里,我只凭一点小聪明就够横冲直撞无往不利的了。进了京城,才觉得自己个儿心眼儿不够使,京官的米券、四季的衣裳、各处的当铺、我的口音……哪样都是学问,处处绊脚,东拼西凑的学。”

郑熹道“现在学账是来不及啦,我给你个账房。从今往后,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看好它,我不要你扒出来,你也别轻易交它出去给人。”

祝缨道“账房不用给我。明儿回去,您给写张条子给我,我找个案卷,拿去京兆找王大人。高利贷的人不是他拿的么?我记得有个失窃的案子的,就说,要查赃物,怀疑是被这些人收了赃的,借出他那里查抄的账本对一下、有赃物也瞧一瞧是不是。您找个账房,两本账一对,只管问那管事差的金银宝贝在哪里!”

郑熹道“大理寺还有这样的案子?”

祝缨道“有的,也是旧案,是去年您到大理之前的,您才不知道的。我是复核的时候看到的。”

郑熹道“好,就这么办。”

祝缨在外面混了几天,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回到家里,推说有差使累的,张仙姑就连走路都踮着脚,也不来念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是普通的布被,屋里没有熏香,宵夜是张仙姑烙的油饼卷点咸菜,竟觉得比什么王府、侯府舒服多了!

她想人可真是奇怪,以往家里只有破被野菜吃的时候,遇到事儿说走也就走了。如今哪怕是个赁的房子,从八品的官儿,竟有些畏缩了。都不像自己了!

祝缨有些懊悔,开始嫌弃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又把那股子勇气鼓了起来,想总躲着岂不是低下头去叫人打?我都这样了,我娘还不得更叫人欺负了?!不行!我得把本事练强!把官儿做大!

又深悔昨天对郑七说话时真是太软弱了,简直像条冲人亮肚皮的狗!

他娘的!

祝缨有点迁怒,气鼓鼓地出门去大理寺。踏进宫门,她的那股子无名业火就熄了大半,进了大理寺,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左评事看到她,问道“小祝,昨天怎么没来?什么差使?”

他随口一问,祝缨也就随口一答“有个旧案呢,说贼赃的事,就叫我跑一趟了。”

左评事道“你呀,明明在郑大人跟前更出挑,怎么反而退了一步干这些打杂的事儿,倒叫那条蜈蚣抢了先,人家已经巴巴地干出彩的事儿去了!”

“蜈蚣?”

“蜈蚣。苏蜈蚣,走在世间全是脚,凡路上遇到的没有他不踩的,亏得脚多,竟也能踩得过来。”

祝缨一声轻笑“你好会说话,都说是蜈蚣了,上赶着挨踩么?我才不呢!”

她翻出了旧档,等郑熹下朝回来请他签了条子,抱着去了京兆府。她在京兆府也勉强算是有点门路了,条子递到了王云鹤面前,王云鹤看了郑熹的字,又看祝缨带的旧档,道“你可去抄写。”

祝缨的脸有点绿,请示道“下官惭愧,年轻不懂账目,怕抄错了,能否借账本回去?郑大理这里有条子。”

王云鹤对她观感极佳,道“可。”

祝缨绿着脸,带着账本回去,还是从郑熹那里弄了三个账房,活活抄了五天。一抄完,祝缨就去把账本还了,王云鹤草草翻了一下道“我也不是很懂这个,不过粗通。你初入大理,要在那里磨炼几年,免不得要核对账目的。大理查的,可不止是命案、失窃之类呵,还是要懂一些的。”

“是。”

王云鹤想了一下,写了几个书名,道“这些都是算学上的,你买了去,先通读学一些。等会了,再寻个账房请教一二,也就差不离了。不强求样样精通,但也不能一窍不通。遇到那等做假账的案子,你再找个精明的账房为你查账就好。”

祝缨心里堵得慌,王云鹤还是这么的敦厚慈和。她袖了王云鹤的条子,不由自主去书局真的买了几本书,揣了又回去大理复命。

一到大理,又被郑熹叫了去。

祝缨心情不好,郑熹的心情更不好,两个人、两张黑脸,你看我、我看你。郑熹道“手上旁的事儿先放一放,你先查查这个!”

祝缨一怔“什么事?”

郑熹切齿道“龚劼!”

“我?”

郑熹阴着脸,说“猜得没错,账一查就明白了,差了好有万金。招了,是大郎指使的。你猜,去哪儿了?”

祝缨道“您都说了,龚劼。我,能行吗?”

郑熹冷笑道“你说呢?”

祝缨看他都阴阳怪气了起来,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心道郡王还想交好陈相,这位长子想贿赂龚劼谋个世子之位倒也不是很让人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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