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
应天府、杏花巷。
已是黄昏,宅院被绿荫遮蔽,更显昏暗。
“夫人,我对不起你!”
“可怜我儿自小聪慧过人,如今却要因我这个父亲,受牢狱之灾,是我的错,我连累了你们……”
男人看上去不过才而立之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衫。
其身影并不高大,留着短须,不胖不瘦。
但现在,其像是刚刚剧烈奔跑过,呼吸急促,脸上全是汗。汗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语气哀愁而痛苦,急切地望着面前的妻子和孩子。
说到痛苦处,捶胸顿足,似有天大的悲意。
但只能压抑着哭声,小声道:
“我苏贵渊在及冠之年,耗尽家财才有了个秀才功名,如此娶得贤妻,为我诞下爱子,不求大富大贵。”
“在照磨所兢兢业业,当了检校五年,自诩问心无愧!”
“五年苦劳,料不及卷入这空印血案,一朝倾覆!呜!”
男人胡须抖动,什么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之语,全都抛在脑后,只是一想到过往的平静生活就此成为过去,未来只剩下恐怖。
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呜呜!夫君,这案子就真没办法了吗?不能找李大人商量商量,这和我们无关啊。”
在其面前,妇人也梨花带雨、惊惶无措。
男人先是愣了片刻,旋即哀叹一声,正要说话。
“呃……”
恰在这时,妇人怀中,一直抱着的孩童,缓缓睁开眼睛,就像是刚刚睡醒。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先是朝着爹娘脸上转了一圈。
旋即弱弱的抬起手,就要去擦妇人的眼泪。
看见儿子清醒。
苏贵渊再也忍不住,连忙擦了眼泪,顾不得再说什么。
只是快步朝着大门前走去,其谨慎的探出头,朝着两边望了望,似乎觉得无人。
这才连忙转过身,朝着妻儿走来。
他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我绝不能让你们娘两,跟我陷入牢狱之内!”
“趁着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说不定能离开京城。咱们人微言轻,还当不得那些大人物来盯着。”
“此去离开,闲儿伱就是我苏家唯一的男人,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一边说着。
男人抚摸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又忍不住悲从心来,压抑着哭腔,“快走!快走!”
妇人也哭道:“夫君……”
看着眼前这幕场景,苏闲熟睡苏醒的迷茫感,顿时烟消云散。
同时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会吧!
什么牢狱之灾?
自从熬夜升天,又睁眼后。
苏闲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大明!
本以为能像看过的书那般,穿个流落凡间的皇孙,或是干脆就是皇室子嗣。
却不想所到的家。
只是一个户部总衙下,一个极其极其不入流的照磨所检校。
照磨所,只有两个差事。
一个是照磨(正八品),另一个就是检校(正九品)。
在这掉个砖头,都能砸个皇亲国戚的京城,父亲这检校,可真是芝麻大点的小官了。
而父亲负责的事情也简单,便是在上司的领导下,核验、审计各地送往户部的账本、卷宗。
平日里。
检校这个职位,可是非常忙的,每年的两次税收更是忙的连家里都回不来,打着油灯在衙门办事。
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起步。
父亲苏贵渊,为人和善,不贪不争不抢,甚至准确的说有点懦弱,哪怕是吃了亏,也从不提报复的事儿,上司让其多干些活,他也一声不吭,能做就做。
而因为其差事的原因。
官职小,权力也稍稍有那么一点点。
毕竟,大明各省布政使司的“税粮卷宗”,都是要父亲等人去审计核验的。
这几年来。
苏闲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如今能跑能跳的六岁孩童。
也算是过得非常舒适。
如此生活下去,在在这大明,未来长大娶妻生子,再用所学震惊一下当世,看似着实不错。
然而现在。
父亲因为这检校之位,便似乎被牵扯进了,这喻示着洪武皇帝铁血无情的明初第一大血案……
空印案!
“可是,不是躲过去了吗?”
苏闲拍了拍脑袋,他还记得后世看到的时候,是洪武九年。
而在去年,自己可是“好不容易”,生了一场大病,费劲千辛万苦才让父亲调离户部检校。
可狗血的是,整整一年时间,没发生任何案件。
正当苏闲以为自己记错的时候,毕竟明史改动的太多,甚至连空印案都有两个时间版本。
突然。
去年年末,父亲刚被上司一纸任命调回去。
空印案爆发了!
刚开始,自家小门小户根本不知情,等到上面的风波席卷而下的时候,便是如同海啸的一般的遮天蔽日,逃都没法逃。
而对于空印案。
苏闲虽然不如后世大拿学者,精通史书。
但也基本了解一些经过。
起因,是大明每年的税收账目,都必须要各省当地的官员,持着账目明细前往户部核实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