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上的这些东西,去砍了根树枝,重新执行之前的那些工序。
他的动作明显比之前要慢一些,下刀非常小心。只削了几片,他就停了手,凝固良久,直起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知道。”他头也不抬地说。
面具人走后不久,许问就出来了,一直在看着他。
这时,他听见郭安的话,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郭安说。
“是。”许问承认。
“你一早就看出了我已经失去了控制,没办法心到手到,刀随意动了。”郭安像是要把自己的伤疤彻底撕开一样,说得更明白了一点。他语速很快,带着一丝恶狠狠的味道。
“只是少许失控,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许问试图安慰他。
“放屁!”郭安却大声叫了出来,携着无比的愤怒,他猛地起身,把手上还没削完的木头、木盒,还有那些木片全部扔了出去,远远地甩到了一边。
但许问留意到,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把钟意刀,好像它真的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郭安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头和脖子一起涨得通红。
然后,他突然有点呼吸不过来一样,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同时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呵欠,耸了耸鼻子。
他下意识摸了一片之前放好的木片,抬手准备往嘴里塞。
手刚抬起来,他的动作就停住了,然后,他低着头问许问:“你觉得,我的问题是它给弄的?”
“不是我觉得,确实就是。”许问说。
“你怎么知道?”郭安挑衅一样地问。
许问不说话了。
“说啊,你怎么知道!”郭安更大声地说,他手里提着刀,恶狠狠的,看上去有点吓人,一脸随时有可能挥刀砍过来的样子。
许问回视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然后他说:“确实就是如此。”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带着毋庸置疑的确信,非常平静。
这态度仿佛对郭安造成了更大的刺激,这时,他又打了个呵欠,然后,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身体下意识地蜷曲。
他一只手提着钟意刀,一只手拿着木片,想要举起然后又放下,再次举起又再次放下。
他的额头青筋乱跳,眼中全是红血丝,眼角渗出泪水,鼻涕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他脸部肌肉扭曲,表情狰狞,仿佛正在忍受着极其巨大的痛苦,这让许问想起了曾经在文献里看见过的很多描述,有点不忍心地转过了头。
他刚刚转头,就听见郭安咆哮了一声,接着“啪”的一声,是木片被砸到地上的声音。木片小很轻,能发出这么清楚的声音,可想而知郭安有多用力。
然后,喘息声、咆哮声、呻吟声接连传来,许问静静地听着,几次张开嘴,又闭上了。
郭安已经出现躯体反应,毒瘾已经很深了。这瘾可戒,但是非常难,最关键的是就算戒了瘾,郭安的身体反应也是几乎不可逆转的。
毒就是毒,它麻痹了郭安的大脑与神经,身体最细微的部分。而像他们这样的顶级工匠,一项基础能力就是对身体的控制力,失去这种控制力,还叫什么工匠,还称什么顶级?
毒瘾发作,十分痛苦,郭安最后站都站不住了,只能滚在地上,跟泥土以及那些木片滚在一起。
木片有他刚削出来的,有面具人刚拿过来的将成品,还有两片他吃剩下的,伸手可及。
郭安只要吃下这些就能解除痛苦,但他就算难受得在地上打滚,也只是抓着那把刀,抓着泥土,没有去碰那些木片。
最后他挣扎着熬过了这次发作,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许问早就已经回过了头,一直在注视着他。看见他这样的坚持,他心里确实非常佩服,但也很同情。
他知道,这痛苦不是熬一次就完了的,它还会有很多次。这中间,会有无数次巨大的诱惑,就算最后全部都熬过去了,心瘾也会纠缠一生,稍有触及就会复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最初误入其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郭安坐在地上,抹了把脸,有点发呆。他全身上下都被汗给湿透了,衣服上还沾着一些不知名的液体,十分狼狈。
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开始往前走。
许问跟在他身后,走没多久,就觉得周围很眼熟。
果然,再走出一段,两人就到了昨天晚上的那棵百年桐木旁边。
郭安上前,把手贴在树皮上,迟迟不语。
梧桐的树皮很光滑,但这棵树实在太老,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龟裂。
郭安摸着树皮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道:“我有个兄弟,叫郭/平。一胎出的双生兄弟。这麻神片,是他给我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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