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战事结束后,就是那个位子换人的最好机会。
定要抓住机遇。
……
北国使臣团离开南国,建业朝堂依然为不同的政见而争吵。陈王死死压着最后一条线,不让他们动战争那条路。但是时日向后拖,看不到战局明确的发展方向,诸人都有些不安。
连要不要增兵送粮,因老皇帝下不了决心,建业都还在观望。
南阳战事若是败了,自然不必送兵送粮,而是该早早去和北国谈判;
若是胜了,自是派兵送粮,但到那个时候,又会是另外一波人冒出头,要求将陆三郎换下,送别的郎君去南阳。
总是各为利益。
天越来越冷,建业诸人引颈而望,都在盼着北方的消息。战胜或战败,将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决策。
……
天下人都在看着这场战争,北方,其他郡城各自为战,汝阳、颍川、南阳三郡合战。其他郡城同样在观望那三郡的情况。南阳军营中,气氛同样凝重。当贵族女郎们被罗令妤说动,来军营帮忙照料伤员,各种消息就不断地传回来。
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战场上送下。贵族女郎们近距离看到战争的残酷,脸色不由发白。来此之前的戏语,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变得极为可笑。每日里周旋在军帐中,美丽的女郎们手上沾满了血,偶尔看到庶民女子穿着铠甲从她们身边跑过,帮助守城。
兵力少,南阳尚有战力的人,都被派上了阵;
军粮少,只能从敌军那里抢。
南阳的世家、寒门都出了力,若是此战败了,他们的损失不可想象。
夜里,女郎们惶然讨论:“我们会胜吧?我不想战败后给人做奴做婢啊。”
众女心事忡忡,夜不能寐。
到这时候,罗令妤的出色素质便被衬托了出来。比起其他女郎的不安,罗令妤分外冷静。初时帮军医给受伤的军人止血时,血溅到脸上,她出去就吐得天昏地暗;一开始表面装得再好,心里却会抱怨这里的环境差,资源少,气氛低迷,不符合她贵女的身份……就靠着心中微弱的信仰撑着吧。
她一家都是忠烈之辈,于其他事,罗令妤矫情过多。于家国之事,罗令妤一贯支持。
心里的小别扭,在国事之前皆无意义。
……
十一月中旬一日,众女已经疲累地身心麻木。军营中的将士对这些好看的女郎亲自来给他们包扎绷带、扎针穿线缝伤口已经习惯。军营中人进进出出,难得的今日送回来的伤员少一些,营帐中的呼痛哭叫声少了很多。
一个军帐的帘子开着,罗令妤立在帐中,正跟着一位老军医学习扎针。她已经学了好多日,已经在病员身上上手练习。女郎低头为一位昏迷的士兵扎针,老军医在旁观看,突然间外头炸来一道声音:
“胜了!我们胜了!”
“快,快!军医呢,救人!”
“救人”这样的话众人已经听得耳熟,外头人一来,罗令妤心一跳,本能就冲了出去,帮忙招呼伤员进来。待她给伤员包扎,听到外头不寻常的声音,听到震天如雷的“将军威武”的喝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南阳战胜了?
他们胜了?
罗令妤手上沾血,跑了出去,抓住一人便问:“真的胜了对不对?魏将军回来了吧?陆三郎呢?”
士兵被她一连串话问住,抬头看到她的容貌,大脑空白,竟是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罗令妤急得不行,要再问人时,里头的军医怒声:“罗娘子,你在做什么?!病人失血过多,你不扎针了么?”
罗令妤手上还握着一枚银光闪烁的针。
她咬牙:谁在意这个啊!
然而她不得不回去,继续忙着救人。
……
此战大胜而归,大批军士返回,空荡荡的军营一下子热闹了很多。罗令妤急于找陆昀,但是伤员不断,又因她美丽过分,走哪里都有人盯着她,招呼她过去给人包扎伤口。
罗令妤见到人就抓紧时间问:“陆三郎呢?他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吧?他没有受伤吧?”
虽然听说参军不上战场,应该不会受伤。可是罗令妤仍然很担心。
何况……陆昀有死劫啊。
虽然她在救死扶伤。但在她自私的心中,陆昀的性命比这里所有人都重要。她尚不知道陆昀在哪里,却在没完没了地救别的男人。
……
罗令妤背着药箱,在军帐中穿梭找人。有人说见过陆参军,有人又说不知道。有人说陆参军没有伤,有人又说好像伤了。众说纷纭,罗令妤反而更忧心。她见到魏将军,魏将军都随意无比:“他能有什么事,一个小白脸,呵。”
罗令妤转身便走。
整个军营都是伤员、回来的将士,烧水、做饭、听将军训话、庆祝战胜,繁忙无比。罗令妤辛苦地拿着针扎的自己都麻木了,才再军营放置粮草的帐子外草垛前,找到了陆昀。
烟雾烧着,营中血腥扑鼻,陆三郎靠坐在草垛上,青袍、脸上皆有些血迹、黑色的污痕。他闭着眼,睫毛浓长而温顺地垂落,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睡着了。
罗令妤身后过来一人:“啊,陆参军在这里……”
罗令妤飞快的:“嘘!他受伤了,我要给他扎针包扎。”
说话的士兵只是路过,茫然地看了一眼,没看出陆参军哪里受伤了。但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罗女郎这样说,那一定是真的了。士兵慌张地离开,罗令妤提着裙子踩过地上的草屑,走进了草垛围着的里面空间。
她蹲在陆昀面前,心里刺了一下,因看到他眼窝处的青黑,看到他瘦了的面容。陆三郎皮相甚好,底子甚好,皮肤从来不糙,怎么熬夜也没有黑眼圈。他风吹日晒许多日,皮肤都不见黑,仍是那番让人追捧的建业玉郎的俊逸美。然眼下只是不到一个月不见,他眼下就乌青了,下巴上的胡茬也青青一片,多日未处理……这定是熬夜太厉害的缘故。
罗令妤更心酸的是,他这么敏感的一个人,她都蹲到他面前了,他还没有醒来。这得是多累呀。
她还生气:他只顾着管战争,管那些事。他是否记得他自己的死劫还没过呢!那么积极,万一死在战场上怎么办?
惹她为他牵肠挂肚这样久。
罗令妤心中抱怨不断,鼻端酸楚。她抹了下眼角的水渍,先冷静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确实翻他的手臂,抱住他摸他的身子,他的脸靠在她颈窝,胡茬弄得她不舒服。
然而他确实身上没有伤。
罗令妤心口放松,小声嗔一句:“亏你没有受伤,不然我要被你气死了。”
黄昏已过,冬日入夜早,营中四处点亮了灯火。灯笼光下,与郎君一起坐在草垛中的女郎却还不放心,挽起他袖口,扯过他的手,要与他把脉。手指搭在陆昀的手腕上,低头看到郎君的手指,手背,青筋。
真是好看的手。
骨肉均匀,手指修长,连血管都那样好看。
尤其是她近日在跟着军医帮伤员处理伤势,见多了男人的手,再看到陆昀这样的手时……就算在医者眼中,这也是一双好看的手啊。
惹得人心痒。
罗令妤专注地盯着陆昀的手,颈窝忽然被扎了一下,她身子颤一下,看到陆昀睁开了眼。他含糊地“唔”了一声,慢慢坐直,看到她,神色间带着一种没睡醒的诧异。陆昀声音很低,带着睡梦中的混沌:“你在做什么?”
罗令妤心一颤:“看你的手长得这么好……忍不住想给你扎一针。”
陆昀:“……”
手指抖了下,神智回归,他顿时被她吓醒了。
罗令妤托腮而望,眼波似流。她坐于他身边,笑盈盈,温柔灵动,狡黠自见。
漫漫长夜,晚风拂面,二人目光对上。
不必言说的默契自在眼中。
疲累的,温暖的。欣喜的,眷恋的。陆昀睫毛扬起,俯下眼睑,就着那般靠着草垛的随意坐姿,与女郎拥吻。含糊的,陆昀轻声:“我是不是太急.色了……”
突然,魏将军的声音大刺刺传来:“陆参军啊……”
魏将军转个弯,手下将士提着灯,他眼尖地看到那草垛间亲吻的男女。魏将军一呆,立刻转身离开:……对,你就是太急.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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