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皇宫的地砖分为两种,一种是山东临清砖,用于室外地面;另一种是苏州御窑金砖,用于内殿。皆是工艺繁琐考究,每一块砖的成本之高,甚于等重的黄金。
是夜,近万人的战场中,士卒的脚下所踩的是狼藉的鲜血,而鲜血覆盖的每一块地砖再往下,还是铺设的一层又一层的临清砖,地底之中整整铺了十五层。
皇权之尊,可见一斑。
这一仗,周肇争的便是这至尊皇权。
为周肇而战的每一个兵士也狂热而兴奋。
他们当然也怕死,也曾经在建奴面前掉头溃散。但,今夜这一仗是不一样的。
死,也是死在这九重宫阙之中,这煌煌金砖之上。
皇权的光耀之下,神枢营兵士身上的血液如被点燃了一般。
只要能扶太子登基,死于他们而言也是万世荣光……
长阶之上,王笑笔直地站在那里,面容沉静。风吹动他的衣袂,风姿俊隽。
这让虎贲四卫的将领稍稍安心了些。
但,王笑其实有些懵。
他不太能感同身受这个时代人对皇权的膜拜,不太理解神枢营兵士的狂热。
另一方面,他虽经历过几场厮杀,却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规模的战场。
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觉得楚朝的兵士很弱……比如,传说中神枢营这也打不过那也打不过。
透过书籍三言两句的记载,通过一个王朝末朝军队腐朽的认知,让他对这支军队的印象只有吃空饷、疏于训练、军心涣散……
但,一百个壮汉持刀互砍是什么光景?
一千人持刀互砍又是什么光景?
当八千余人聚在一起厮杀,冷兵器将活生生的肢体划得血肉模糊。当一具一具血肉构建出一个修罗地狱,让人只想马上转身逃离这个杀戮的噩梦。
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王笑只觉头皮发麻。
他并非是害怕,却是震惊于神枢营的……强悍。
这些兵士一次一次在战争炼狱中活下来,以刀头舔血为生。他们被描述得再差劲,也不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普通人可比的。
王笑更加震惊的是,那相此之下,关宁铁骑又是如何?那,满州的军队又是如何可怖?
脑中多了四百年的经验、弄权于朝堂,这段时间以来,他心底其实也有些小觑天下人。
周肇是蠢材;徐乔功是蠢材……
但,要控制七千人,控制他们在这种杀戮地狱中一直战斗下去,岂是蠢材能做到的?
徐乔功能一路官至总兵,别的能力不说……论打仗,王笑自知逊其远矣。
延光帝点徐乔功统领神枢营,世人只会嘴上骂其人庸碌,但京中真能与他战场争锋者有几人?
王笑细想了一下,自己手底下,只有张永年应该可以做到。刘一口、小柴禾、白老虎还都没这样的将才,耽当、庄小运更是欠缺历练……
这些想法只在脑中过了一瞬,王笑目光看去,只见虎贲四卫竟已有散乱之势。
太快了!
不该这么快的。
神枢营兵力虽众,但虎贲卫守着金水桥,神枢营其实施展不开。
可是现在虎贲卫一触而乱,显然是与对手战力相差甚远。
“杀!”
神枢营的阵线压在金水桥上,几乎要一举冲破虎贲四卫的防线。
“咚!咚!咚!”
忽然,有鼓声大作。
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袭华贵蟒衣的王笑正立在大鼓前奋力击打。
那鼓是朝鼓,早朝时通传大臣用的。王笑使出全力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后,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虎贲卫听令!宫门已闭,我们没有退路。要么死,要么奋勇杀敌!平叛之后人人有重赏!我,驸马都尉王笑,天子之婿,愿与诸君共存亡!”
说着,他用力掀起一个大木箱,白银便如流水般向长阶之下滚去……
“陛下已备好赏银,今日平定叛乱,人人官升一级,赏银二十两。有杀周肇、杀徐乔功者,封侯封伯……”
远远的,徐乔功露出一丝冷笑:“负隅顽抗。”
却听王笑又高喊道:“今日周肇谋逆,陛下早已料中,已布置好重兵,大家再挡一刻钟,便有大军合围,剿杀反贼,功在一举!”
这话本是他先前便想说的,可惜只喊完“你们被我包围了”便被徐乔功打断,此时终于能借着鼓声喊出来。
那边的厮杀便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