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昆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份商业企划书。</p>
孙震义哈着腰戳在旁边，心里高低有点忐忑，不是对他的创业计划缺乏信心，而是担心对方找由头，不给钱……</p>
谁知道他那天说的是不是气话？</p>
甭管自己的预算对他来说，算不算回事，但放在社会上购买力还是相当不俗的。</p>
事实上正常来讲，越有钱的人越不会乱花钱，他们目的明确，习惯使然，钱花出去一定要创造价值。</p>
砸钱让一个人去创业，并且笃定他肯定会失败，等着看戏这种事儿，本来就有点不可理喻。</p>
这个年纪的孙震义，对于自身价值，可没有一个清晰认知，顶多是自命不凡。</p>
李建昆想笑不好笑，心想历史诚不欺我：</p>
“办杂志？”</p>
孙震义认真点头，正色道：</p>
“我之前做的是软件批发生意，这个创业计划的构想，是来自失利中吸取到的经验。”</p>
他顿了顿，盯着李建昆：</p>
“相信您也不会质疑，一种比人脑更聪明的东西，一定会有未来对吧。”</p>
李建昆耸了耸肩：“所以？”</p>
孙震义继续说道：“我的软件批发生意失败，归根结底在于用户群体太少，计算机远远没有普及。</p>
“但在经营的过程中，我发现人们对于计算机这种新鲜事物，其实是很感兴趣的。</p>
“所以我认为，创办一份向人们普及、并且能带来新鲜感的计算机杂志，肯定会非常畅销。</p>
“同时这也会为我今后的事业，打下良好基础。”</p>
在孙震义看来，这是一個很好的创业计划。</p>
连北原苍介和吉野英士也说过，通过尝试看来，目前搞软件事业为时过早，劝他往后退退。</p>
孙震义还有一句话没说：此举对于信息时代的发展，和整个社会，都大有裨益。</p>
算得上一个伟大的企划。</p>
他信心百倍，且充满热情。</p>
啪！</p>
李建昆把企划书撂在玻璃茶几上，撇撇嘴说：“你会失败。”</p>
孙震义虽然没有怼回去，但表情中明显写着不服气。他想，开始找由头了？</p>
“预算五十万美金是吧？”</p>
孙震义颔首。</p>
“我给你一百万，一个要求：快！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p>
孙震义睁大眼睛，有句话他是绝不敢说出来的，他想，这人怕不是有病？</p>
震惊之余，他激动万分：“您放心，资金这么充足的情况下，速度会非常快！”</p>
办份电脑杂志，不难，这一块在市场上几乎是空白，素材他有的是。</p>
无非是找刊印公司进行排版、印刷、包装……弄出产品。</p>
然后营销、推向市场。</p>
其实他预算的五十万美金，已经十分宽裕。</p>
一百万美金……保管像坐火箭一样。</p>
……</p>
……</p>
前世，思科业务部负责人彼得·克拉克，曾如此评价孙震义：</p>
“他不像慢条斯理的日苯人，倒像剑及履及的行动派。”</p>
半个月后。</p>
孙震义创办的专业电脑杂志《Oh！PC》问世。</p>
在刊印公司制作产品的过程中，他已经向市场上投放了数十万美元的广告——</p>
他一向认为，任何涉及产品销售的项目，营销都是重中之重。</p>
另外，尽管早前的软件批发业务没干成，但终究没有白干，他和日苯四十二家专卖店，和九十四位软件从业者，有过业务往来。</p>
这是一个现成的销售网络。</p>
《Oh！PC》发布当天，孙震义在租赁的软件银行公司的办公地，精心筹备了一场订货会。</p>
生意伙伴们非常赏脸，几乎全部到齐。</p>
这与他虽然生意失利，但独自揽下所有债务，没让任何合作伙伴亏钱，脱不开关系。替他积攒了良好的信誉和口碑。</p>
订货会气氛热烈。</p>
经销商们拿货踊跃。</p>
孙震义准备的第一批五万本杂志，短短两个小时不到，被订购一空。</p>
这使得孙震义意气风发，当晚带着为数不多的公司职员，举行了团建，贪多了两杯，酒桌上，他带着几分不服气，说了些令职员们云里雾里的话：</p>
“我承认他是个罕见的奇才。”</p>
“可没有人能够一直是对的。”</p>
“他做大生意的，瞧不起小买卖很正常，但他未必懂小买卖。”</p>
“经销商们订货这么积极，说明什么？大家都看好《Oh！PC》。这么多业内人士的眼光，还不及他这个外行？”</p>
“他过份骄傲了。不过也能理解，年轻嘛，呵……”</p>
隔日，孙震义待在公司，除了安排工作，让职员们继续策划活动，或跑市场外，耐着性子等到黄昏时分。</p>
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却没有丝毫饥饿感，神情亢奋的他，坐在简易办公室里的原木色桌台旁，开始挨个给经销商们致电：</p>
“秋山君，您好，问一下，《Oh！PC》今天销售得怎么样？”</p>
“哎，不太理想啊，翻的人多，买的少，只卖出两本。”</p>
“啊？”</p>
孙震义脸上的笑容僵住。</p>
…</p>
“星野君，准备下班了吧，辛苦了，我想问一下，《Oh！PC》今天销售情况如何？”</p>
“您快别提了，只卖出一本……”</p>
“什么？！”</p>
孙震义嘴角抽搐。</p>
…</p>
“雪奈女士，您好您好，工作一天您受累了，我想问问，杂志在您那边今天销售得怎么样？”</p>
“哎呀，震义君，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好卖啊，根本无人问津，一整天连一本都没卖出去。我可拿了一千本货呢，摆满一个货架，看来得撤掉了……诶？掉线了吗，震义君，你在听我说话吗？”</p>
孙震义额头见汗，脸色惨白。</p>
……</p>
……</p>
李建昆打量着满脸倦容、眸子里布满血丝，好像一个月没睡觉的孙震义。</p>
遂对老孙说：“给他来杯咖啡，提提神。”</p>
很快，老孙喊来一名职员小姐姐，送来两杯咖啡。</p>
孙震义接过后面的那杯后，说了声谢谢。</p>
他没有喝咖啡，把套杯轻缓地放在玻璃茶几上，抬头望向李建昆：</p>
“李先生，这笔钱算我欠您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还给您，请您给我一点时间。”</p>
李建昆上下审视着他：“你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p>
孙震义：“我犯了两个错误。”</p>
“哦？”</p>
“第一，我没有找准我的客户群体，杂志设计、尤其是封面，缺乏吸引力；</p>
“第二，我忽略了普通民众对计算机、几乎为零的了解程度，杂志里面的内容，对于他们来说，过于深奥了。”</p>
李建昆顺着他的话问：</p>
“所以如果还有机会，你打算怎么做？”</p>
孙震义诧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而，浑浊的眸子里掠起一抹精光，说话的音量明显提高几分，速度也加快了：</p>
“我准备再创办一份杂志，定位好我的客户——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群体；把杂志的内容简单化，至少在初期，做到真正的科普。</p>
“并且，我还有一个……很好的创想。”</p>
孙震义越说越兴奋，他本来想用“无与伦比”来形容，丝毫不在意把创意泄露给李建昆。</p>
人家不可能抢他的点子。</p>
这种级别的大佬，根本不屑于做这种小生意。</p>
李建昆随意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p>
孙震义两眼泛着光：</p>
“我准备打造一种新时尚，不仅要让年轻人接纳我的杂志，还要让他们以看我的杂志、来标榜一种新兴人类的身份。</p>
“对于个性张扬、特立独行的年轻群体来说，这种新时尚他们是不会错过的。</p>
“这份杂志，必定畅销！”</p>
李建昆又追问几句，了解清楚他的大致创意后，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泼过去：</p>
“你还是会失败。”</p>
孙震义：“？？”</p>
他不信！</p>
他自认，已经吸取到这一块儿的所有失败经验。</p>
脑子里的这份杂志，他无论从哪个角度设想，都没有不受到市场追捧的可能。</p>
李建昆露出玩味的笑容：“我期待你下次一副更惨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区区百来万美金，这比赚到这些钱，更让我愉快。</p>
“来，继续。”</p>
甭管孙震义心里想怎么骂他，但是脸上振奋不已：“好！这回，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p>
他把失望二字，加了重音。</p>
李建昆：“呵呵。”</p>
……</p>
……</p>
同月，孙震义创办的另一本杂志，《Oh！MZ》问世。</p>
“MZ”在这个年代，还是一种非常超前的概念。</p>
在后世的日韩，会成为一个通俗用语。</p>
他们通常把一九八一年至一九九四年出生的人群，称作“M世代”。</p>
把一九九五年至二零零四年出生的人群，称作“Z世代”。</p>
MZ人群的特点是，从小便生活在充斥数码产品的环境中，能娴熟地使用电子科技、信息技术、机动装置等。</p>
这就是孙震义想要打造的新时尚。</p>
于是，《Oh！MZ》这本杂志，从整体设计上都偏向年轻化，同时内容不仅仅局限于科普性的计算机知识，也包含一些电子数码相关的信息。</p>
这份杂志除了产品不同，营销方面，孙震义采取了相同的操作。</p>
《Oh！MZ》很快出现在日苯不少书刊商品，以及电子产品专卖店内。</p>
销量……感人。</p>
第一天，全东京共卖出一千一百一十二册。</p>
第二天，八百七十四册。</p>
第三天，五百二十二册。</p>
第四天，两百……</p>
月底，经销商们大量退货，两份杂志一起退，退货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p>
软银现在租赁的办公地，只是一个老破小写字楼的三楼、占地不超过两百平方的空间，根本没有地方再放下这么多杂志。</p>
现在，站在一家废品回收站的操作间门口，望着一本本崭新的杂志投入巨大的机器，被锋利的刀刃组粉碎成纸片，孙震义滴血的不是心，而是他的灵魂。</p>
他再次失败了。</p>
做过充分思考的、自认为完美绝伦的创意，又一次惨败。</p>
被李先生一语中的。</p>
为什么？</p>
……</p>
……</p>
李建昆看着眼前仿佛丢了魂儿样的孙震义。</p>
知道只是随意一嘴“伱会失败”，还不足以让这个犟货心服口服。</p>
孙震义今天过来，主要目的，肯定也是寻求一个答案。</p>
李建昆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p>
“第一本《Oh！PC》杂志的失利，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也意识到问题。</p>
“第二本《Oh！MZ》杂志……我只能说，你异想天开了。</p>
“诚然，你的概念不错，想法很好，如果实现了的话。</p>
“问题是，仅仅通过一本全新的杂志，试图去教化一个年轻群体，简直是痴人说梦。”</p>
李建昆自顾自点上一根七星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白雾：</p>
“纵观社会，无论什么时尚、风尚的形成，都离不开两种特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