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牧不厌其烦便跟张二汉换了位置,一行人便伴着新年的爆竹声走出了六河县。
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十七,渚华西郡,琉璃县。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一行人路过了渚华西郡的高土县和青瓦县,不知是不是齐先生给的令牌起了作用,这半个月来一路顺遂,让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但没意外自然是好事,琉璃县已经距离雪舟山脉颇有些距离,进入县城辖内后都是一马平川,而入了初春月,还有倒春寒,寒意犹在,却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年关一过十五,周围路上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一部分是赶考的学子,更多的还是商队,过了琉璃县之后便是渚华南郡等平原州郡,如无意外则是相对会走的快一些。
“二汉,去前面看看,怎么那么多人?”
房罗尘伸长了脖子看到路边像是有个布告栏,乌泱泱的围了一圈人,普通百姓,过往行商,赶考学子等不一而足,张二汉此时在前面领路,听了房罗尘的话扭头正看见他束仁大哥正好驱马向前来到队伍头,便答应一声驱马前去查看。
张二汉身体健硕,人高马大,看到这样一位壮汉,围着的人纷纷让路,张二汉也不客气,直接挤到了前面,这布告栏上贴满了消息,大多都是衙门发布的布告和各州郡县的海捕通缉,众人围着指指点点的却是一个本地富户贴的一张招亲贴。
“老乡,是这个张大户给自家女儿招亲?”张二汉看完了招亲贴后,客气的低头向着身边的一个百姓问道,这个百姓个头不高,双手插袖,拢在胸前,得仰头才能看到张二汉的脸,听这个莽大个还算客气,便点头解释。
这张大户叫张存礼,是琉璃县的本地人,琉璃县县如其名,以多彩琉璃闻名方圆千里,县城辖境之内大多百姓都以制作琉璃为生,这个大户张存礼也是以制作琉璃起家,到了他手里已经传了五代,这张大户家三儿两女,如今要出阁的这位是他家的大女儿张客霞,要说起这张大户家的大姑娘,整个琉璃县大小村落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个出了名的泼辣女娘。
这女娃自十岁起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同张存礼学账,结果两个哥哥醉心制做琉璃,这看账的本事倒是被这女娃学了去,等到十三岁时,已经开始帮着父亲写账,张存礼也算是歪打正着,见女儿如此上进便请了先生,教授更多的学识,张客霞也肯下苦工,学了两年后便正式开始帮着父亲张存礼掌管账簿,之所以说这丫头泼辣,就是从十五岁开始的。
新御宇王朝略有些许重男轻女之风,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以很少有百姓愿意花精力培养女儿,但张存礼家略有不同,所以这张客霞学的东西也多,再加上账算的好,张存礼有时也会让这大丫头下去收账,这一收账便差点闹出人命来。
起初下村收账还没什么问题,张客霞长的出挑,说话好听,收账也客气,很多百姓对这个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娃都是心生敬佩,但是有一个临水村的泼皮见张客霞不过是个小丫头,便动了歪心思,这泼皮有几个狐朋狗友引走家丁后,想非礼张客霞,可惜张客霞跟着先生学了些许把式,那泼皮本就身子发虚,也是一个不注意,差点被这丫头的一招裙底脚踹断命根子。
这一脚下去便闹到了衙门,县官大老爷也是秉公处理,张存礼赔了些银子这事本应该就算拉倒,可那泼皮收了银钱没多久气不过,还想多要点,便偷偷溜进了张大户的宅邸,也是倒霉催的,这泼皮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张客霞的闺房,刚到门口,结果迎头撞上开门的张客霞,被这十五岁还未出阁的小女子直接踹进院中水池,摔断了一条腿。
再闹到官府,这次张客霞说什么也不同意和解赔钱,那泼皮最终因私闯民宅,欲行不轨被下了狱,至此张客霞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琉璃县,可这名一传开,又坏了张客霞从下定下的娃娃亲,男方长辈见着小女娘如此泼辣狠绝,不管张存礼如何劝,也是决意退婚,这下全县城又知道了张客霞被退亲,到了今日,张客霞已经一十九岁,仍旧还未出阁。
张存礼自然着急,这几年嫁妆是添了又添,媒人是来了又走,几年下来,方圆百里,但凡媒人说女儿家姓张,对面都会问是不是张存礼家,张客霞的名声可想而知,老父亲发愁,女儿心里忧,十九岁的张客霞最终出了个招亲的法子,张存礼本是不允的,怕自己女儿受苦,但经不住家人和张客霞自己劝,于是便有了广发招亲贴的事。
“唉,这女娃也是命苦,性子忒泼辣了些,别说琉璃县没人敢娶,临县的都知道了,也就只能看路过的哪位倒霉……”那个矮个男人兀自摇头叹息,张二汉也听明白了这招亲贴原委,便出了人群追上了众人。
“哎,二汉,你觉得这张客霞怎么样?还都是本家,年纪嘛大了一点,女大三抱金砖,你要是娶了,至少也得抱着银砖了吧。”房罗尘听完一脸坏笑的打趣道,过了年关,张二汉一十七,这张客霞一十九,也算是登对。
听了这话,张二汉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扭捏,房罗尘哪见过这大块头这个摸样,直接骂道:“别上我面前恶心我,怎么,你也有娃娃亲啊?”
出乎预料的,张二汉点头了!房罗尘被噎的哑口无言,前面领路的寒步摇则是咯咯直笑,房罗尘翻了翻白眼,忙转移话题向着车内问道:“你们两个读书人是不是也有娃娃亲?”
车内两人互视一眼后,司隆俊和崔文海同时摇头,不过崔文海又点了一下头,房罗尘在外面赶车,自然不知道内中情形,崔文海却是坦荡,双手扶住膝盖稳住身形道:“幼时遭变,身留宿疾,家父便退了亲,如今那女子已为人妇,儿女双全。”
“听你这话语之中,颇有遗憾啊?”房罗尘声调倒是不高,这终究是私事,不好太多评判,车里的牛庆倒是听完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崔文海,这富家病公子坦然笑道:“少年梦,梦啼妆,飞花千里送卿遥。”
“崔大公子很喜欢她?”听到崔文海的低吟,前面的寒步摇突然开口问道,木牧也侧耳等待,马蹄哒哒,寒风潇潇,崔文海终是抚手笑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可轻负。”
“没想到崔公子是个如此性情中人。”木牧扭头看着前方的路,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昂首遥望,琉璃县城已入目中。
望山跑死马,众人到了城门口已经是傍晚,排队进了城门,抬眼望去,满街都是琉璃造就的各种器物,纵使天色渐暗,城内主街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流涌动,好不容易找了几家客栈,结果连通铺都没有,众人只能边走边打听,最终月上梢头时,众人兜兜转转,在城内西北角才算是找到了落脚处。
“客官住咱们张家客栈,可是为了招亲贴来的?”
看着客栈门匾上的大字,领头的崔文海听了伙计的话微微摇头,那伙计倒也不意外,开门做生意,主家没说不让进便将众人引入大堂,落座之后,那伙计又开口说道:“几位客官,如果能参加我家大小姐明日的招亲,今天的餐食酒水都可以免去三成!”
“不是,你家小姐招亲……就……有必要吗?”房罗尘属实没想到为了嫁出去,这老张家能做到如此地步,听伙计的话也知道,这客栈是张存礼家的产业,就是不知道这免三成银钱的主意到底是张存礼还是张客霞出的,众人哭笑不得的点了酒菜要了客房,那伙计又是硬着头皮说了很多,最终是被张二汉直接推到一旁才作罢。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喝着茶的寒步摇突然坏笑扭头盯着木牧,啧了一声说道:“不然,你去纳个妾?”
噗噗喷水声连响,知道寒步摇憋着坏,可木牧还是没忍住,跟其他人一样,直接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就连牛庆也被呛的直咳嗽,放下杯子的寒步摇早有准备,躲过了房罗尘喷出来的茶水,摸了摸鼻子叫来伙计重新擦桌,期间还问了一个让伙计差点骂人的话。
“你家大小姐,能做小吗?”
伙计听完憋得脸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双目冒火,只能奋力擦桌,最后冷哼一声离开,见状木忍不住揉着皮帽下的脑门,挡住自己的一只眼望向寒步摇说道:“不至于。”寒步摇抿嘴假笑,一脸的自得,木牧知道多说无益,为了吃饭图个清静,便随她去吧。
酒足饭饱后,房罗尘带着张二汉和牛庆进了房间,两个文考学子则是住一屋,而木牧和寒步摇依旧进屋之后分开睡。
一夜无事,日至初春月十八。
天微微亮,木牧便已起身,门外传入伙计叫喊之声,被扰清梦者不少,纷纷开门斥责,那伙计连连致歉,随后又开始说起今天的招亲,昨日有些客人贪图银钱便答应了,此时客栈门外,已经排了五六辆宽棚马车,根据主家安排,这些都是为了参加招亲的客人准备的。
客栈掌柜为了安抚客人,每屋都赠了一壶好酒,想参加招亲的客人可先吃早点,随后由马车拉着前往县城最大的琉璃阁酒楼,张家大小姐招亲便在此处。
如此一来客栈内外便颇为喧闹,众人也没了继续休息的打算,打算吃罢早点便离开,正吃着,却听到一个清脆童声在门外响起,惹得众人一阵心惊。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让我阿姐做小!”话音落,客栈大厅之中呼啦啦涌进一群手持棍棒的护院家丁,顺着昨日那伙计的目光,一群人将七人两桌围住,各个面色不善,木牧瞪了寒步摇一眼,祸从口出,这姑奶奶怎的就不长个记性!
寒步摇抿了抿嘴,敌不过木牧严肃的目光,最终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木牧抬首见崔文海和房罗尘面色如常,张二汉浑身绷紧,司隆俊倒是正常,神色略显惊惧,却依旧佯装镇定,至于牛庆,直接跑到自己师父怀里,木牧扭过头,视线穿过围过来的众人,落在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
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这孩子应该是张存礼家的小儿子,锦衣玉袍,长相清秀,却是面色不善,显然是听了客栈伙计的消息,特意为了给自己的姐姐找面子来的。
木牧起身拱手,面上赔笑的说道:“这位小公子,贱内心直口快,胡说八道,还望小公子网开一面……”话还未说完,那小公子却是抱胸装作一副大人模样喊道:“不行,你们必须要参加我阿姐的招亲!你们要是不去,就押着你们去!给我上!”
木牧目光一滞,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孩子居然说出这等令人猝不及防的话语,周围的护院家丁得了小主人命令,便气势汹汹的上来准备拿人,等木牧回过神大喝一声住手,张二汉已经被几个家丁叠罗汉般压在身下不能动弹,众家丁闻声动作一顿,木牧脸上神色从严肃再次变回恭敬,低头给那个小公子拱手行礼。
“既然小公子如此盛情,我等便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