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永乐公主一曲威风赫赫清冷秀绝的剑舞名动天下,他也在场。在时人纷纷称颂她的美名时,他心底反倒觉得,还是白茶花树下给他一个白眼的永乐公主更让他觉得玲珑可爱。
那时他心无旁骛以修炼为要,对偶尔飘过的心间的永乐公主一抹清影,仍旧并未如何在意。
谁知,两年后,西皇竟然国灭。慕容皇族被叛军几乎屠戮殆尽,只余永乐公主下落不明。
当时得知消息,他怔了许久,渐渐地浑身冰凉。那日白茶花下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初雪时节的冰寒天气,半开的重瓣白茶,还有白茶花树下粉色衫子娇气笑着的女子,和飞过来的恼怒白眼,鲜明地抢占了他的心房。
他心慌意乱,忧心不已,把所有精锐都派出去寻找。只可惜寻寻觅觅多年,终不见永乐公主任何蛛丝马迹,本以为她可能凶多吉少,却不想竟能重逢。
还是在自己最落魄时,被她所救了。
那晚昏过去前,他隐约瞥见一位绿衣女子朝他徐徐而来。
那如暗夜里悄然绽放的白茶般的至美洁净的一张脸,像极了…永乐。
当时只以为自己人之将死,心灵之花开出来这一抹幻象以示慰藉。
谁知,竟真是她。
公西子雅抬手覆盖眉眼,药液在丹田荡起热流和心底深处纷纷扬扬汹涌的心潮,顺着胸腔涌入面颊,昏昏沉沉的混沌中,有一种极美的旋律仿佛自胸间开出透亮的光。缘分二字之美妙,令他心醉。
忽然。
“月月!”
“哎,来了。”
“想吃肉吗?”
“想。”吸吸口水的声音。
“帮娘看着火,我宰了这只野禽。”
“好。”
穿过雨幕传来的声音,明明十分微弱,公西子雅听来,却恍如惊雷。
孩子。原来芊芊她…已有了良人!
原来至始至终,缘分从未垂青于他。
心里的光霎时坠落深处,跌碎成了千百片。公西子雅心底一阵悲戚。也不知谁如此幸运,竟得了芊芊青眼。
他忍不住强自动用灵力,神识查探四周。
小小的宅院只有芊芊母女二人,却再无第三人的气息。还因为他此时伤重神识微弱,气息掠过厨房时,被正在给绿头鸭拔毛的芊芊发觉,冷扎过来那一眼令他不禁汗颜,赶紧收回神识。
或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外出了,芊芊终是…与他无缘。
他一时心中又酸又涩,百转千回了一阵。又想起反叛的八叔,和此时应已经逃出河洛川的父皇…父皇只要一出河洛川,便如游龙入海,自能立即引兵平叛,八叔只恐不能抵挡了。
八叔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在众多皇室叔伯之中,他最出尘淡雅不问世事,从不争权夺利。修为一道看起来也不过平平,从不用心修炼。他平日喜欢琴棋书画,尤其擅琴,喜好为京中妓子填词弄曲。父皇虽总是指责八叔不务正业,但对八叔最放心。
要不然河洛川出游,父皇也不会只带上了八叔。
谁知,偏偏这样的八叔竟然反了。
直到此时此刻,公西子雅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八叔为何要反?
八叔几乎与所有皇室宗亲都不亲近,但唯独待他不错。大约因他幼年母妃便已故去的缘故,待人从来淡淡的八叔,会在有花灯节和京中傩戏驱邪的热闹日子,带他出宫去玩。
记得那时每次出宫回来,八叔他都会买一种西皇赤朱国的芝麻糖棍给他,并告诉他,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就在西皇赤朱,教他以后一定要娶一个这样的好女子为妻。
尽管等他十几岁以后,八叔便渐渐与他疏远。但他心中,从来最亲近的只有八叔。
公西子雅不懂,那样云淡风轻文雅风流的八叔,为何会反。
而当八叔中计,与他在白虎峡遭逢时。
只是一剑,便让他明白了八叔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巅峰实力。他不是对手!
他只抵挡了三剑,在八叔挥出第四剑时,他便知绝无生还之理,八叔却忽然偏转剑尖半寸,避开他丹田致命一击。
“八叔!”当时他的质问响彻山谷。
八叔却只不过轻轻一笑,便收了剑。
当时周围亲兵得此良机,拼命为他开出一条血路,带着他拼死出逃,他那时来不及细想。如今想起八叔那浅淡一笑,仍旧出尘淡雅,仿若无垢仙人,周身不沾染一丝凡尘,无论如何也与那欲登上九五之尊而拼死搏杀沾染一身俗气之人有任何关联。
不知为何,公西子雅只感觉,八叔那浅淡身影背后,似乎潜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揭开这个谜团,或许能让人窥探到一切事物的本真。
只是他穷究了一阵,也没什么头绪,听到吱呀声中门开了,便赶紧收敛心神。
此时以养伤为宜,芊芊…似乎给他服下了极为珍贵的灵药,如此不出三月,应当便能痊愈。也许,还能赶上见到八叔最后一面。
至于芊芊……她为何,已有了良人!
这是何等的悲痛,以至于那药粥几乎难言已下咽。
很快他明白并非完全是悲痛所致,这药粥的确难喝…
那个小娃儿跟着芊芊趴在他床边,看着他手里的粥,偷偷递过来的眼神有着一抹同情之色。
毕竟这种蓝黑颜色,散发出难闻腥臭药味的粥,任何人也不会觉得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