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越过村口写着“苏氏村”的石碑时,空中响起脆生生的童声,是在唱一首儿歌:【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齐斯顺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料峭的枯树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肚腹滚圆的男孩子。男孩骷髅一样的身子顶着水肿般的头颅,青筋和血管从薄薄的皮肤下突显,整个人像在泥地里滚过一样黝黑,唯有一双眼睛白得惊人。他念着儿歌,还不停晃动脚丫子,脚踝处系着的铃铛泠泠作响。见到玩家们走来,男孩跳下树,歪着头打量众人,嘻嘻地笑:“你们就是奶奶说的客人吧?我等你们好久啦。”他枯枝一样的手捂上肚子,没有瞳仁的眼珠盯着前方看,嘴里念叨起来:“我好饿,我好饿,你们谁有肉给我吃哇?”男孩的目光在玩家们身上来回游荡,贪婪而垂涎,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啃咬进食。谁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都不会舒服,杨运东的眉毛拧成了个“川”字,朱玲脸色也难看了几分。最先受不了的是脾气暴躁的邋遢男人,他几步上前,一巴掌呼在男孩脸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村庄中格外令人心惊。齐斯注意到,男人的手心用黑色绳子绑着一個十字架,在和男孩接触的一刹那迸射出刺目的白光。这估计是他在第一个副本获得的道具,显然可以用来对付鬼怪,他的突然发难并非无缘无故。“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男人一边扇男孩巴掌,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像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做给旁人看。两个新人肃然起敬地看着,其他老玩家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贸然对鬼怪NPC动手,可能是找死,也可能意味着机遇,能提高评价等级、解锁成就。有胆大的愿意试错再好不过,玩家们深谙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的道理。男孩没有还手,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随着男人巴掌的落下,他的头越来越歪,在歪到快九十度时,“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男人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只见地上的头颅骨碌碌滚着,一口咬上他的裤腿。男孩瘦骨嶙峋的身子直立在一旁,腹腔里发出瓮瓮的声音:“你愿意给我肉吃吗?”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规则已刷新】【1、苏氏村的鬼怪无法被来自村外的力量杀死,它们很记仇,但有时也健忘,只要伱愿意给它们肉类,它们愿意和你做朋友】邋遢男人叫作赵峰,在看到系统界面上刷新出的规则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凶戾之气,反而泛起一丝恐惧的苍白。其他人窃窃私语着“杀不死”“那完了”之类的词句,看他的目光亦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齐斯眯着眼看新出现的规则,眉毛微挑。想不到这又是个规则怪谈类副本,不过和上一个副本比起来,这个副本的规则藏得更深。不是直接给玩家的,而是要玩家作死去试探的。无法被来自村外的力量杀死,所以要借助村内的力量吗?那会是什么呢?“我好饿,我好饿,给我肉吃……”头颅的双目渗出血丝,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不知是不是齐斯的错觉,他总感觉那牙齿上沾着黏液和肉丝,令人作呕。他心底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如果不是尚有理智,恐怕他也要步赵峰的后尘,试试能不能把刀片插进男孩的喉管里。“答应他。”杨运东忽然沉声开口。赵峰一边踢踹着脚试图将头颅甩下去,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我怎么答应他?我哪有肉给他吃?”杨运东提高了音量:“不想立刻死就答应他!”赵峰被镇住了,身子一僵。眼瞅着头颅的面目越来越狰狞,他只得瞪着眼喊道:“我答应你!我给你肉吃!”头颅松开了嘴,仰面朝上,死死盯着赵峰的眼睛。杨运东道:“和他说,你暂时没有可以给他吃的肉,要等几天才有。”赵峰低头和地上的头颅大眼瞪小眼:“我暂时没有可以给你吃的肉,要等几天才有。”他说完这句话,屏住了呼吸等待回答。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身体弯下腰抱起滚在地上的头颅,熟稔地将其安回光秃秃的脖子上。“一言为定,明天,明天我要吃到肉。”他说着,扭了扭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冲着玩家们笑:“你们就是奶奶说的客人吧?我叫阿喜,你们跟着我去我家吧,我们最喜欢客人啦。”叫作“阿喜”的男孩转过头,不再看玩家们,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起了路。至此,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第一个死亡点是糊里糊涂过关了。依旧以杨运东为首,玩家们陆陆续续跟了上去。赵峰恨恨地骂了几句脏话,又蹭到杨运东身旁,问:“杨哥,明天我怎么办?我上哪给他找肉去?”杨运东头也不回道:“自己想办法去,没事主动招惹这些鬼东西,活该。”赵峰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分外不忿:“要不是这该死的规则,老子分分钟让它魂飞魄散!现在完了,我杀不了它,让它骑我头上来了……”一旁的朱玲连忙出言安慰:“你不用害怕,各种鬼怪都有针对的方法。再不济,一天时间总能找到肉的。”赵峰瞥了她两眼,不再做声。苏氏村内的道路狭窄崎岖,两旁破败的民房挤挤挨挨,显得逼仄压抑。民房门前贴着的对联早已发白破烂,如同溃烂疤痕一样在门上张牙舞爪,字迹模糊不清。青苔和蕨类植物在屋檐上肆意生长,垂在檐下随风微微飘荡。一路看过去,窗户里头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吸引人来旅游的村庄,就算不是店铺林立,也不该这般门庭寥落吧……齐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其他玩家发问,索性用闲聊的语气说:“阿喜,你们村子里的人怎么这么少?是都搬走了吗?”“不是哦。”在前面带路的男孩笑着回答,“等到晚上,大家就都出来啦。”齐斯挑眉,做出好奇的样子,问道:“为什么他们白天不出来啊?我看你们旅游业发展得不错,白天摆些摊铺明显更赚钱,不是么?”他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苏氏村怎么看怎么破败,完全不像是发展得好旅游业的样子。但瞎话,往往能激起他人反驳的,从而获取更多信息。男孩入了套,反驳道:“你骗人!奶奶说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们村好久都没人来旅游了。”齐斯追问:“‘那件事’是什么事?”男孩不停摇头:“你们去问奶奶吧,奶奶不让我说。”“好吧。但既然没有人来旅游,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齐斯故作不信,“我看你们这里也没人种地,留在村里没什么收益,还不如去城里找些工作。”男孩用夸张的语气说:“奶奶告诉我,村里总得留人下来,不然祠堂没人打理,要出大事的!”齐斯还想问一句“会出什么事”,却见男孩遥遥一指前方的院子,说:“喏,前面就是我家啦!”院子是传统的飞檐翘角构造,屋檐下挂了两个褪色的红灯笼,看上去和普通的农村住宅一般无二。门上贴着两张“福”字,门柱上还有对联,右边是“岁岁焚香除业障”,左边是“年年食素销罪愆”。对联已经褪色,但依旧看得清字迹,可见贴上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至少没超过一年。齐斯的目光在对联的“食素”二字上停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副本叫“食肉”来着……没有细想的余裕,只听“吱呀”一声拉得绵长,门从里面打开,现出一个穿红黄交错的花衣裳的老女人。她头发全白,盘在脑后,皱巴巴的脸像揉成一团的纸巾,又黝黑得像被炭涂过,小脚踩着黑色的布鞋,颤颤巍巍的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比起明显怪异的男孩,她的神情称得上和蔼慈祥,面容和身形也没有异状,像极了活生生的人。见到老女人,男孩乐颠颠地跑上去,抱住她的腿,侧头回看众玩家。老女人倚在门框上,咧开没有牙的嘴,笑呵呵地说:“客人来了啊,快来分房间吧。分好了房才能分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