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街43号?没听说呀。”
“唔,反正就在那儿,听见人唱这首歌。”小武说,“有人说听着别扭,说唱歌的人不该唱这种歌,可我觉得好听,就背下来了。”
“再唱一遍吧。”
于是在方无应回来之前,小武又给鹰翼唱了一遍那首歌,他不知道提前将21世纪的歌曲唱给上个世纪的人听,究竟会引出何种后果,但至少此刻,他更愿意拿这首摇滚爱国风,来抚慰这个热血青年的心。
方无应回来得很迟,但仪器设备却完好无损地找到了,小武将它埋在一口枯井里,然后上面盖了许多烂树枝和砖块。既然任务完成,方无应就先把仪器送了回去。
“瞧你藏那鬼地方,真是鬼都找不出来。”方无应抱怨道,“挖了我一手黑泥。差点挖错了。”
“怎会?很好找的呀?”小武诧异道,“附近就那一口枯井,我不是告诉你旁边有一户人家……”
方无应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他摇摇头:“……烧掉了。”
“烧掉了?”小武瞪着他,“什么烧掉了?那一片还有好几家住户呢!”
“全烧掉了,一片焦土。”方无应低头擦着手指,“我是在焦土和瓦砾中找到那口井的,你给的所有提示全都被烧干净了,连墙面都倒塌了。”
“那……那些人呢?我当时还看见一个乞丐……”
“没有人,那儿已经没法住人了。”方无应说,“开始我以为找错了,后来人家告诉我,为了防范瘟疫蔓延,鬼子昨天用了燃烧弹,把那一片全都烧掉了。”
“烧掉?!那儿还住着人呢!”
“鬼子会把中国人当人么?”
“……”
那个夜晚,小武再也无法入眠,他始终记得当他埋好仪器,踉踉跄跄从肮脏的泥里起身,对面的乞丐竟给他端来一小碗难以下咽的杂粮……
“穷人帮穷人,吃吧。”那个乞丐当时说。
可现在那乞丐去了哪里?或者,他是否还活着?
……
第二天,他带着乌黑的眼圈去了安防站。
今天苍川似乎格外兴奋,他不再拉着小武讲日本,却开始让小武给他讲诗词格律。
“我对古中国的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苍川说,“平安时期的女作家经常会引用唐朝的古诗,我喜欢这些优美的词句。既然你昨天能和人讨论诗词,那想必对此颇有学问。”
他将那本《南唐二主词》推到小武面前。
“这个,给我讲讲。”他说,“我知道,李煜是中国最伟大的词人。”
小武把脸埋在手心,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陈君?”
很久,小武才抬起头来:“……没什么。我的学问也很粗浅,这些,恐怕讲不太通。”
“怎么会。你们中国人,这些不都是必学的课程么?”苍川索性正襟危坐,“从今天开始,我将把陈君你当做老师,所以,请您务必耐心教导我。拜托了!”
小武再没法反驳,他拿过那本《南唐二主词》,能感觉上面散发出的淡淡药水味道。
想必为了检查这本书,日本人用过各种办法,今天要他来讲这些,也是为了证明小武昨天说的不是虚言。
“好吧……”小武极其勉强地对苍川说,“我只能讲讲最基本的,如果想深入学习,苍川先生,您还是得去找真正的学者。”
“没关系!你讲得就很好了!”
“正如封面所提,想必您也知道,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小武用颤抖的手指慢慢翻开书,“这是一个……懦弱的,不愿挺身面对亡国现实的人,所以我们从他的作品里,也可以看出这种特征。”
给苍川讲授诗词的“课程”,整整延续了两个钟头。
从安防站走出来的那一刻,小武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和痛苦,他从没有在他人面前,这样剖析过自己的作品,并且是和一个鬼子……
他从未这样正视过自己的过去,面对那些曾一度想完全忘记的屈辱。
亡国之辱,社稷之痛,沈腰潘鬓销磨。
而如今,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对这种伤痛,并且是以另外一种“亡国奴”的身份。
慢慢走在街上,身边流星般窜过的报童高声叫嚷,打断了小武的沉思:“……号外!号外!沪兴商会会长龙雨生被暗杀!”
小武的耳畔,轰的一声响!
他不由分说抓住报童,从对方手里夺了一份报纸,那白底黑字硕大的标题,一如报童所念:沪兴商会会长龙雨生,今晨被发现在寓所中枪身亡!
《附录》
“鲍家街43号”,是汪峰单飞前所在的乐队名称,这个地址其实是中央音乐学院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