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除了永熙帝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宫灯内烛火燃烧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
永熙帝像是在方才的活动中已经用完了力气,嘴唇虽然动着,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
蒙斯醉安安静静地站着,比最合格的宫侍都还要没有存在感。
他的脸上没有蒙着白布。
整个寝殿内近身伺候的人,便只有他一人没有做任何的防护,然而,仿佛老天厚待他一般,便在千防万防的宫侍都染上了疫症,而他却仍是平安无恙。
“我……这次……晕厥了多久……”永熙帝终于酝酿足了力气说出了声音。
蒙斯醉抬起了视线,看着她憔悴不已的面容,“昨日下午至今。”
永熙帝抬起视线看了看四周,“入夜了?”
“快午夜了。”蒙斯醉缓缓回答。
永熙帝看向他,目光柔和,“一天一夜……只是,我却像是过了很长很长似的……”
蒙斯醉没有接话。
“我一直在做梦……”永熙帝继续道,“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蒙斯醉看着她,沉默半晌,然后摇头。
永熙帝笑了笑,“我梦见了当年我们在云州的那一年……”
蒙斯醉面无表情的脸庞起了波澜,仿佛不愿意再听见这些话似的,他转身便要走,然而方才走了一步,便发现自己的手腕一直被她握着,他转过身,却来不及开口。
“那时候,我真的爱你。”永熙帝看着他道,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蒙斯醉眼波流转,却无法分辨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无法分清,“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又是有什么目的吗?
永熙帝仍是笑笑,“我只是当年在应对赵氏之时用过虚情假意寂灭万乘全文。”
蒙斯醉似乎不信。
“我知道现在或许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司慕涵并不在意,“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子……那时候即便我已经来了这里那般多年,可是,有些事情,却仍旧是接受不了……在我的设想中,我的人生,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成年之后,让父君给我寻一个性子好的正君,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帮帮五皇姐,等她登基之后,谋一份不好不差的差事,和正君生几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的责任也尽完了,老到了不至于引起五皇姐怀疑忌惮的时候,便再出京走走……等待走不动了,便安静地呆着,然后,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激情,也没有任何的期待,然而,却是平平稳稳的,很适合我……可是人啊,总是无法预计老天下一步会给你安排什么……而我,在云州,遇见了你……那般多人,那般多男子,可是我却单单遇见了你,单单注意到了你,也单单将你记在了心上……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后来的许多次偶遇,都是我故意的……我想见你,再见你一次……我知道,或许这般没有好结果,可是那时候的我便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是方才分别,便又想着下一次相遇……
直到了最后,我心里涌现了一个念头,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想每天醒来都见到你,我想每晚拥着你入眠……从前设定好的安稳人生,成了我最想摆脱的……所以,那日再遇,我便不顾一切地想你表白……而你,虽然挣扎,但是却最终点了头……
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开心的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当我轻轻地将你拥入怀中,我甚至感觉到了我的心都在颤抖……我一直一直很胆小,也懦弱,走向你,那是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可是,我从未后悔过……
我像是吃了迷药一般,沉浸在了这种快乐的当中,甚至忘却了我的身份,忘却了我的危机,直到接到了父君的来信,我方才不得不回到现实……我开始思考我们的未来,开始鼓起勇气去面对将来的一切……我想你求了一个月,然后,回去求了父君……父君虽然担忧,可是他却应允了我的请求……可是我没想到……”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更加痛苦更加悔恨吗?”蒙斯醉看着她,可是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甚至连她的模样也看不清楚。
永熙帝的手缓缓地滑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五指张开,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冰冷冰冷的。
她却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冷,还是他的冷。
“和你在姻缘庙中分别之后,我便在酒馆中买醉……一觉醒来,却得知了京中巨变,太女被废,五皇姐召我回京……这样的巨变以及未明的前路,急速地将我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也许,我骨子里便是一个绝情自私又懦弱之人……那般深刻的爱恋,那般不舍的情意,却及不上我对未来的恐惧……回京之后,我的脑海被各种的筹谋占据,我想的只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危机当中保存自身……渐渐的,那份痛,开始麻木消失……我又回到了遇见你之前的状态,过着原先设定好的生活……我迎了羽之进门,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直到,阿暖的一点一点地撬开了我的心……”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他吗?!”蒙斯醉倏然厉喝一声,泪如泉涌。
永熙帝沉吟了会儿,“你是你,阿暖是阿暖,甚至开始得时候……我接受他,是因为我想走出因你而起的伤痛……”
“你以为我会信吗?!”蒙斯醉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若真的如你所说的,为何我进门之后,你要那般对待我?萝莉修神录最新章节!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若是你接受雪暖汐是因为我,那为何我回来了,他却仍是你心中最重?!那时候,你心里究竟腾出了多少位置给我?!从我进门到你说你原谅我,我用了多少时间,我花费了多少心力?你知道我留了多少眼泪,我的心被伤了多少遍吗?!即便是后来你原谅我了,可是,我却始终无法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你的心!即使你对我很好很好,可是,却始终变了!我自己理亏,是我自己先对不住你,所以,我忍着,即便我再难受再痛苦我也忍着!你移了情恋上了别人,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在我死心了之后跟我说这些?!你以为我会信吗?!即使你真的爱过我,可是,现在你的心里对我还有爱吗?还有吗?!司慕涵,你有什么目的便直说!即便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给你!”
永熙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底似乎有晶莹闪烁。
蒙斯醉也没有说话,泪眼婆娑。
许久之后,永熙帝方才开口:“我的爱,因你而起,那……便以你结束吧……”
蒙斯醉不明她的意思。
“若是朕死了,你……便随着朕一同走吧。”永熙帝缓缓说着,她的视线,落下,落到了相互紧扣的双手上。
蒙斯醉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凄厉的笑。
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不起……”永熙帝也笑了,却说着最残忍的话,“你的平稳人生终究是毁在了我的手上……我欠你的,下一辈子再还……”
一个时辰之后,水墨笑接到了消息,永熙帝同意改动方子。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水墨笑冒着夜色冲出了朝和殿,却在半道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伏地痛哭……
蜀羽之站在了黑暗的夜色下,任由着寒风侵袭身心。
……
次日,后宫中水墨笑和蜀羽之因为永熙帝同意御医的建议改方子而承受着锥心之苦,而在前朝上,一切都仍是风平浪静。
只是这份平静有些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下朝之后,司予述如同往常一般和内阁大臣在文渊殿内商议了当日的政事,处理完了之后,随即便寻了一个借口往户部衙门而去。
然后,坦白地将西南大营的事情如数告知了谢净芸。
谢净芸听完了这些消息之后的反应可想而知,她整整呆愣了一刻钟,方才寻回了一丝神智,然后,愣愣地盯着司予述,“太女殿下……这……这怎么可能!?”
司予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神色凝重地睨着她。
谢净芸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冰冷,不过她也不是二十年前初入官场的谢净芸,若是面对的是永熙帝,她或许会不知所措,可是,司予述未曾能够拥有这个可以完全震慑住谢净芸的能力,很快,她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快速地转动了思绪,将这件事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了一遍,然后,从中寻找一丝的生机,她攥紧了拳头,看向司予述,“太女将此时告诉下官究竟意欲何为?”
司予述嘴边闪过了一抹淡笑,然后,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方才缓缓道:“谢大人是个明白人。”
“太女殿下,此时下官并未参与其中。”谢净芸正色道。
司予述看向她,“谢大人有没有牵涉其中并不重要,一旦此事传开,那谢大人即便是清白也脱不了干系。”
谢净芸自然知道这道理,“既然太女认为下官是个明白人,那便也不如开门见山吧圣庭史记全文!”
“很简单。”司予述没有继续绕弯子,“本殿希望在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谢大人和谢家都能够站在本殿这一边!自然,包括身处漩涡当中的谢将军。”
谢净芸笑道:“太女殿下,自从当年陛下下旨让下官嫡女为太女伴读,下官便已经是和殿下绑在一起。”
“谢大人恐怕还不明白本殿的意思。”司予述继续道:“本殿的意思是指谢大人,和谢家,整个谢家!”
谢净芸沉吟下来。
“谢大人对谢家有多大的掌控力,本殿清楚,谢大人也清楚。”司予述缓缓道:“本殿希望谢大人能够向谢家主晓以利害关系。”
谢净芸看着她,“太女殿下,你如何能够保证谢家不会被此事牵连?”
“虽然本殿不该这般说,但是,也无法否认,谢家的运气很好。”司予述看着她,神色淡然,“若非母皇病了,此事一旦爆发,谢家绝对不可能逃过。”
“即使如今陛下病了无法处理此事,可是陛下总是会好的。”谢净芸反驳道,不过话刚落,她的脸色随即一变,“难道……”
司予述神色淡淡,没有回应她的猜疑。
谢净芸顿时绷紧了心弦,若是陛下病情有变,那太女毕竟是下一任的帝王,谢家在这时候和她站在一起并不会吃亏,也唯有这般,太女方才有把握可以压下西南大营一事!“太女殿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本殿已然让人压下了西南大营那边的消息,绝对不会有一丝风声传出。”司予述道。
谢净芸随即道:“西南大营三十万人,三十张嘴,总是会有错漏的!”
“母皇的确曾经削减了西南大营的军需。”司予述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谢净芸惊诧,屏气沉思会儿,谨慎道:“若是陛下安然康复,太女如何向陛下解释?”
“在如今的情况之下,本殿这般处理是最好的方法,本殿相信即使母皇病愈知晓此事,也会赞同本殿这般处理,至于事后,即便母皇让人查此事,谢家最多也不过是落得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罢了。”司予述淡然说着,“西南大营每一年军需所需的确是不少,然而,本殿也相信,这笔银子还不足以让谢家冒着株连满门的危险去贪!至于监管不力的罪名,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
谢净芸道:“西南军需一向是康王负责!”
司予述没有就谢净芸的话发表看法,继续道:“当然,若是谢大人不愿意帮本殿这个忙,本殿仍旧是会用相同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谢家仍是可以不受牵连。”
谢净芸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脑海中也分析着这件事的利弊,然而不管如何分析,最终的结论只有一个,唯有和她合作,她方才可以躲过这一劫,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或许在更早,便已经定了下来,“太女殿下,下官一直都希望能够帮的了殿下,只是殿下一直以来似乎不愿意与下官多做接触。”
“本殿不是不愿意和大人多亲近,只是身为储君若是与朝臣太过亲近,难免会落得一个试图独揽大权的罪名。”司予述笑了起来,“不过,有时候多交些朋友,倒也是件没事。”
“如此,下官便多谢殿下愿意交下官这个朋友。”谢净芸也笑道。
司予述笑了笑,“本殿能得谢大人襄助,是本殿的荣幸。”顿了顿,又道:“此外,这一次西南大营的事情虽然于谢家来说是个极大的危机,但是,在本殿看来,危机同时也是机遇,若是谢大人抓住了,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红世顶之座最新章节。”
“太女的意思是?”谢净芸眯起了眼。
司予述轻笑道:“虽说嫡长女承继家业,但是,却也不是没有例外,况且,谢家主是个眼光长远之人,定然会愿意选择一个能够将谢家更加兴旺的继承人。”
谢净芸闻言,眸光微微一沉。
……
而此时,在西南大营内荣王和白瑞也因为军需以次充好一事而闹的很僵。
昨夜司予述出宫之后便立即让人给白瑞传去了书信,让她依着她的计划行事,白瑞自然也是赞同司予述的处理方法,可是,司予赫却无法认同。
尤其是司予述居然还要坐实了永熙帝真的有削减过西南大营军需费用一事。
这不仅是欺瞒了西南大营的将士,更是欺君。
甚至还影响永熙帝在军队中的名望。
司予赫原本可以忍着低调处理此事,可是,在得知了司予述的处理态度之后,便连这份忍耐也消失了。
“荣王殿下,你冷静一些。”白瑞拧紧了眉头劝着坚持要彻查的司予赫。
司予赫脸色铁青,“冷静?本殿如今已经很冷静!”
“若是荣王殿下冷静的话,便不会坚持彻查!”白瑞无法理解司予赫此时的态度,太女的处理方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最好的方法,“荣王这般坚持究竟是为了受了委屈的将士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司予赫怒目相对。
白瑞没打算让不,她很清楚若是让步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荣王殿下,如今陛下病重,西南大营是唯一保证京城安全的军队,若是彻查此事,营中人心必定会不稳,其次便是此事牵连甚广,一查下去必定会牵涉到许多高位之人,若是陛下平安无事,这般动荡我大周还经受的起,可是如今陛下这般情况,你便确定不会出大事情?!荣王殿下,凤后让你来西南大营是为了确保西南大营能够在京城出事的时候起到稳定一切的作用,而不是在这里扰乱人心!”
“本殿很清楚这件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也便是因为本殿知道,本殿方才无法认同太女的处理方式!”司予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染疫一事一直没有定论,没有知道为何良贵太君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可是如今,本殿却大概可以明白几分!”
“追究陛下染疫一事是重要,可是也重要不过大周的稳定!”白瑞仍旧是坚持己见。
“母皇的安危便是大周的稳定!”司予赫厉声道,“还是在你们的心里,母皇的死活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荣王殿下――”
“良贵太君谋害母皇若只是为了隐瞒西南大营一事,本殿可以不查,可以忍,可是,白大人你可以担保,他们背后没有其他的阴谋?!即便西南大营一事被查出来,孝王等人怎么说也是先帝的皇女,母皇的手足,母皇即便再震怒也不会要了她们的性命,可是弑君,却只有死路一条!你可以肯定她们单单是为了隐瞒这件事而对母皇下手?!”
孝王是西南大营的军需官,这件事要做成必定是瞒不住她!
可单单孝王一个是绝对做不成的!
兵部户部都必须有人,尤其是在发放银子的户部!
刚好,康王便在户部。
而下手谋害母皇的便是良贵太君逆天杀!
这些事情连在了一起,便全部说通了!
良贵太君是在她确定了要前往西南大营巡视之后不久回宫的,随后,母皇便出事!
司予赫如此无法赞同司予述的处理方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往前追溯,她也是永熙帝染疫的一个导火索。
若不是她提出要前往西南大营巡视,便不会引发孝王康王等人的孤注一掷。
还有便是……
礼王!
司予赫此时无法肯定这件事与她有没有关系。
甚至太女,她也不禁生出了疑心!
她们为何皇位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她真的无法肯定!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良贵太君谋害永熙帝一事背后还有什么阴谋,那若是不查,将来的后果恐怕更加的难以预计。
“荣王殿下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而将京城将大周置于危险境地?!”白瑞面色凝重,厉声道,“荣王殿下可知道,如今陛下的病情日益危重,随时都可能驾崩!”
“你胡说!”司予赫倏然动手揪住了白瑞的衣裳,面色扭曲,“你胡说!治疗疫症的方子早便有了,即便母皇有危险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出事!怎么可能会日益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