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涟脸色微变,行走江湖多年,她清楚这样的病症代表什么,这样的病症很少出现,而只要得了,那便只有一个结果,理了理神色,“华前辈也赶了一日的路想来也是累了,在下已经为华前辈备好了客房,不如华前辈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情过后再谈。”
华晓荇点头,“好……”
沐云也没有反对,恳求地看向何家主,“何家主,不管如何,还请您帮帮忙,不管那人是不是,只要将人找出来了,何家主的这份恩情,沐云与妻主必定铭记在心。”
何涟微微垂了眼帘,“华主夫放心,在下这便让人去打听。”
“多谢。”沐云感激道。
何涟点了点头,随后便叫来了下人送华晓荇两人去客房休息,同时也叫来了府中的大夫前去看看,即便作用不大,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
便在一切都吩咐完了之后,何涟便静坐在了大厅内,右手握着椅子的扶手,脸上的沉稳之色添了一抹隐隐的不安。
会儿之后,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女缓步走了进来。
何涟抬头。
“母亲打算如何做?”那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只是脸上却有着与她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阴沉气息,此少女便是何涟唯一的女儿,何氏镖局的少主何寒。
何涟拧紧了眉头,“方才你在门外?”
“母亲打算怎么做?!”何寒声音更是阴沉,不等何涟回答,她便继续道:“不管母亲打算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他是父亲留给我的!”
何涟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沉声道:“华家和雪家有私交,即便我们瞒得住华晓荇,雪家必然会派人前来查,届时若是发现我们隐瞒了这事,何家便是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更何况,念惜不过是长得像那全宸皇贵君罢了,与其这般一直瞒着,不如直接说开了,免得为何家引来祸患!”
“当年那个良贵君也是因为长得像就被皇帝给带回宫中去了,母亲可以保证舅父不会一样被皇帝抢回皇宫当那全宸皇贵君的替身?!”何寒厉声道,脸色更是阴沉,“这些年母亲这般百般刻意地不让舅父让官府的人发现不就是担心这个吗?即便当年滴血验亲已经证明了舅父的的确确是师父的儿子,可是若是皇帝他们说舅父便是那皇贵君,我们能如何?华家的人这一次进京城摆明了是有求于雪家,母亲能保证他们不会拿舅父去做人情?!舅父在何家这般多年,若是朝廷的人知道了,难道不会认为母亲在刻意隐瞒?那时候母亲也是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父亲已经死了,我绝对不会让舅父也离我而去!若是母亲执意要将舅父交出去,那便先踏过我的尸体!”
“你——”何涟拍案而起,脸色转为了铁青。
何寒根本不理会震怒中的何涟抓身拂袖而去,出了客厅之后便往后院而去,走过了三道垂花门之后,她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不大,但是却是清幽雅致。
院子靠墙的位置上中了一株偌大的梧桐树,此时,一个男子便坐在了梧桐树下低头专注地缝制着手中的衣裳,他的神态宁静祥和,眉宇之间弥漫着一抹淡淡的满足之色。
何寒脸上的阴沉之色再见到了这个男子之后便散去,换上了与她年纪相符的微笑,轻步绕着走到了男子的身后,然后伸出蒙住了那男子的眼睛,嬉笑道:“猜猜我是谁?”
那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嘴边扬起了笑意,抬手拍了拍蒙住自己眼睛的双手,“这般大了还这样淘气,若是再不放手,我生气了!”
何寒笑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然后上前几步坐在了那男子旁边,拉下了脸抱怨:“我长大了惜惜便嫌弃我了,早知道便不长大了!”
男子笑着伸手敲了敲何寒的额头,佯怒道:“越大越是胡闹了!”
“我哪有胡闹?”何寒反驳道:“你叫我寒寒,那我便叫你惜惜,这样多公平。”
“没大没小的。”男子无奈摇头笑道,“我可是你父亲的结拜弟弟,依规矩你该叫我一声舅父,便是不是舅父,至少也是一声奶爹,别忘了,你可是我养大的!”
“可是我不喜欢叫舅父。”何寒双手撑着下巴道:“奶爹呢,却太过于疏远了,我倒是喜欢另一个称呼?”
“什么?”男子问道。
“父亲啊。”何寒笑道。
男子脸色一变,随即板起了脸,声音也厉了起来,“不许胡说!”
何寒脸上的笑容不经意间收起了一些,<B>38看書网</B>速闪过了一抹阴霾,“惜惜忘了,父亲临终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了父亲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你不嫁给母亲,如何照顾我?”
“我现在不也是一样照顾你?”男子瞪着她正色道,声音有些急切,似乎急于说清楚似的。
何寒不打算作罢,“惜惜你不喜欢母亲吗?”
“她是你母亲,是我义兄的妻主。”男子肃然说道,“寒寒,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若是被别人听见了不好!”
何寒敛去了笑容,倏然站起身来,冷着声音道:“难道你还想着你那将你休弃了的妻主?那样一个嫌弃你不能生孩子便将你休弃了的女子有什么好?若不是我比你年轻,若不是我是你养大的,我更希望我自己娶你!”
“何寒,你越说越过分了!”男子也倏然站起身来,气的脸色微红,双眸瞪的大大的,眼中可见清晰的怒火。
何寒深吸一口气,压住了汹涌的怒意,重展笑颜,“好了,舅父,我不说了,我不过是看玩笑罢了,你莫要生气,我这也不是怕你不要我了嘛?父亲走了,我便只有你和师父了,师父常年在外走镖,若是你也走了,那我便又是一个人了。”
“胡说什么,你还有家主啊?”男子见了她这般也是气不下去。
何寒伸手扶着男子坐下,“母亲还年轻总有一日会迎娶继室的,届时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若不是那老不……祖母病逝,她如今怕是已经再娶了!与其让她娶其他人,不如便娶了舅父就是了,师父也是赞同的。”
男子声音再度染上了怒意,脸也沉的难看,“我说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何寒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看着那男子好一会儿,随后方才徐徐道:“以前我也说过这些话,可是舅父你却没有这般抗拒,为何现在……不对……似乎这一趟师父出外走镖开始,舅父你便开始心神不宁,今日居然还是要去灵安寺祈愿,以前你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哪有这回事?”男子垂下了眼帘,道。
“说谎!”何寒一针见血。
“我……好,我承认就是了,我是心神不宁,不过不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而是因为我担心你师父,你也知道,母亲的年纪也大了,而且自从一年前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也不如从前,可她却还是执拗着要去走镖,我能不心神不宁?”男子握紧了手中未曾做好的衣裳道。
何寒凝视着他好半晌,方才缓缓道:“您放心,这一趟镖并不难,而且一路都是走水路的,也不会遇到劫镖的匪徒。”
男子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吧。”
何寒垂了垂眼帘,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那件未曾做好的衣裳上面,眸底再一次闪过了阴霾之色,“舅父这衣裳可是做给母亲的?”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道:“不是!”
“可是这样的款式以及料子我和师父都不适合穿的,不是做给母亲的难道舅父做给自己穿啊?”何寒问道,语气是嬉闹,只是眸底却是冰冷。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件半成品,晃了晃神,然后连忙道:“我不是心神不宁吗?一时半会没注意,不做了不做了。”说罢,将那半成品收好,然后看向何寒,“入春了,过两日我便去买几匹料子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好啊。”何寒笑道,随后便岔开了话题,“舅父,我们到庄子里面住几日好不好?”
男子愣了愣,神色随即转为了怜惜,抬手抚了抚何寒的头,“想你父亲了?”
“是。”何寒随即道。
“好啊。”男子温和答道,“寒寒,若是你父亲在天之灵看见你长得这般大了定然会很安慰的。”
“父亲若是看见舅父一直这般照顾我也会很高兴。”何寒握紧了男子的手,“所以舅父,你以后都不能离开我。”
“傻孩子,舅父怎么会离开你?”男子笑道。
何寒笑了笑,“那我这便去让人备马车,待会儿我们就去庄子。”
“这般快就去?”男子讶然道,“我都还没有收拾好东西了?”
“庄子里什么都有,哪里用收拾!”何寒起身道,“舅父便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说完,便起步离开。
男子无奈点头站起来相送。
何寒走了几步她便停下了转过身,问道:“舅父今日去灵安寺可也是为了替师父祈愿?”
男子笑容一僵,随后方才点头:“当然是了!”语气很重,像是刻意强调什么似的。
“舅父,你真的没有再想那个女人吧?”何寒继续问道。
男子的笑容又是一僵,“没有!”
何寒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继续转身离去。
男子在何寒走出了院子之后方才缓缓坐下,脸上的笑容被迷茫所取代,他转过身将那收好的未完成得衣裳给取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低下了头,看着手中未曾做好的衣裳,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为了梦中一个人的影子而做了这件衣裳……阿暖……阿暖……”
梦中那女子,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那个因为他不能生育而将他打至失忆再将他休弃的妻主吗?为何这般多年,这些影像从未出现过,偏偏这个时候开始出现?
他这是怎么了?
阿暖……
阿暖……
若是梦中的女子是他那绝情的妻主,为何她会这般深情悲痛地叫着他……
不,不是叫他!
他是苏念惜,不是那个什么阿暖!
“不要再想了,不要!你是苏念惜,苏念惜——”
男子将那衣裳拿起,一手拿起剪刀,想要将那衣裳毁了,可是方才张开了剪刀,最后却始终下不了手,便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将那衣裳给收了起来。
而便在这时候,院子出口处垂花门旁的何寒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眸子内的阴沉更深,双手攥的紧紧的,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绝对不会!便是他是那全宸皇贵君,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
他是她的!她的!便像是父亲一般,只是她一个人的!
……
何家客院一厢房内,沐云服侍华晓荇躺下,然后便想着出去跟方才何家派来的大夫了解一些情况,即便他知道结果不会有什么奇迹,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
“沐儿……”华晓荇拉住了他的手,“你也累了一日了,躺下来睡会吧。”
沐云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拒绝妻主的要求,点头和衣躺在了身边。
华晓荇伸手揽住了他,“对不起……”
沐云抬头看着她,轻轻斥责,“说什么呢?”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华晓荇愧疚道,“若是当年我们……”
“不许胡说,我从来不后悔嫁给你。”沐云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若是当年她没有接受他,没有遇见他,他如今便不会受这些苦,“不要再说这些……我们成亲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我每一日都在庆幸自己当年当机立断和你生米煮成熟饭!便是现在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日的行为,你是我的妻主,我最爱最爱的女子!”
“如今我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你却还正值盛年,沐儿……”华晓荇低喃道。
沐云坐起了身来,“我说了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什么强弩之末什么正值盛年?若是当年我没有那般做,那这些年我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也不是那般软弱之人!我知道这一次去京城的最坏结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便是真的没有法子,我也不会做傻事,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着,我会回家,然后好好地和孩子们过日子,等将来我也老了,再去找你,可是……你也不要忘了等一等我……”
他的话说到了最后已经哽咽不已。
华晓荇撑起了身,伸手将他搂入怀中,“我会的,我一定会等你……下辈子,我们也会在一起……”
“可是我只想这辈子继续在一起……”沐云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华晓荇除了紧紧地抱着他,已经没有其他的法子。
好一会儿,沐云方才止住了悲痛,抬头擦干了眼泪,岔开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何家主似乎不太愿意帮我们?”
华晓荇一愣,“怎么这般说?”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沐云说道,“一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后来回想一下方才何家主的态度,却是有些异常。”
华晓荇想了想方才的情形,随即也是发觉了这一点,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或许她是不想介入皇家的事情吧。”
“你不是说过何家和朝廷有些联系吗?”沐云不解问道。
华晓荇沉吟会儿,“这事可能并不是何家想的,只是没得选择而已,所以能够少搀和便少搀和点,而且……何家既然与朝廷有联系,那想来她或许也得知了之前那良贵君赵氏一事的一些内幕,忌讳一些也是正常的。”
沐云想了想,“也许是吧。”
当日傍晚时分,何家后门使出了一辆马车,直奔城外的田庄而去,而便在同时,京城太女府上,白氏得到了消息,太女晚上会在三皇子府用了晚膳再回来。
白氏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打算去小厨房中亲手给妻主晚膳,他站在了正堂门口的屋檐下愣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随后抬头看向了西方。
西方的天边是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
那般美,却也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