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贵太君了然,便让蓝竹先出去等他。
司慕涵随即也使退了里边的宫侍,然后看着明贵太君,缓缓地道:“父君之所以昨日在合欢殿吐血昏迷是因为他知道了朕生父还活着的消息。”
明贵太君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朕的生父程氏,他还活着。”司慕涵说道,言语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贵太君愣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嘴角边隐隐地露着一抹黯然,“我说啊,她怎么会舍得……”
“明父君……”司慕涵此时似乎有些明白,皇贵太君为何得知她生父还活着的事情这般的激动,或许,程氏在先帝君侍的心中,俨然是一个伤痛的存在。
明贵太君整了整神色,“皇贵太君如今只有陛下一个女儿,忽然间知晓不久之后,这唯一的女儿也可能要还给别人,心中自然是一时接受不了的,只要陛下让皇贵太君安心,相信过些日子,皇贵太君定然会放下心结的。”
司慕涵闻言便知道明贵太君也是认定了她会将生父迎回宫中。
“既然陛下信得过本宫,本宫便寻个时间去劝慰皇贵太君一番。”明贵太君淡然地道。
司慕涵点头致谢,“儿臣便谢过明父君了。”
明贵太君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离开,在回自己宫殿的路上,蓝竹见主子神色不对便问了永熙帝跟他单独说了些什么。
明贵太君没有将永熙帝生父还在世的事情说与他知,如今永熙帝尚未将程氏接回来,那定然还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毕竟当年的事情……
虽然有了皇贵太君在祭天大典上的证明,但是若是程氏此时回来,定然会生出一番风波的。
便是皇贵太君那里也不会太平。
明贵太君忽然间觉得其实在先帝一众君侍中,他或许便是最幸运的一个,和裕凤后得了结发之夫的名分,但是却早逝,连唯一的女儿也不得善终,而昭皇贵君得宠半生最后却落得一个被禁泰陵的下场,还要与自己年幼的孩子分别,而良贵太君为女儿筹谋半辈子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还要为女儿的出路终日不得安心,皇贵太君本是可以安然地度过后半生的,岂料如今却又生出了这般多的事情。
而自己,安身之所有了,女儿也懂事,孙儿也有了,若是女儿能够放弃朝中之事安然当一个闲散富贵之人,那就更加的完美。
不过如今既然有了永熙帝的承诺,相信女儿也是可以得到一个善终。
明贵太君知道,永熙帝既然得了先帝的交代,便不会做的太过分,他看得出来,亲情在永熙帝的心中还是占了不少的位置的,这也是他用这种方式与永熙帝谈及女儿的原因。
不是用先帝明贵君的身份在背地里暗自防着她,而是一个长辈,一个家人的身份,直接地说出来。
永熙帝不是先帝,他与她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若是他再如之前那般自己使手段反而会引起永熙帝的猜忌。
而皇贵太君……
若是他可以让皇贵太君解开心结,接纳程氏还活着这件事,永熙帝对他便也会多了一份感激,那璇儿在往后的朝堂上便也多了一份保障。
只是这谈何容易。
程氏,他是先帝后宫的一个扎人的刺!
……
明贵太君离开后不久,翊侍君蜀羽之便提着一盅消暑的炖汤前来交泰殿求见司慕涵。
司慕涵在御书房内的暖阁见了他,只是当她看见蜀羽之手中的炖汤之时,不禁有些惊讶,因为之前说要给她做这个的是雪暖汐,“怎么你也做了?”
蜀羽之微笑道:“这不是臣侍做的,方才午膳过后,皇贵君让人请臣侍去了交泰殿,交代了臣侍这个时候将着炖汤送来给陛下。”
“哦?”司慕涵了然,“他呢?”
“皇贵太君说要代替臣侍去朝和殿照顾官公子。”蜀羽之微笑道,只是眼底却有些黯然,随后便亲自将炖汤倒在碗中递给司慕涵。
司慕涵见状,微微蹙眉,“朕最近忙于各种事情倒是冷落你了。”
“陛下言重了。”蜀羽之微笑道。
司慕涵搁下了那碗,“羽之,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先是禁足,之后便是皇贵太君的为难,而她却因为忙于各种事情而没时间安抚他。
相处了这般长时间她已然是了解了他的性子,虽然他表明上看起来极为的坚强,但是内心却是柔弱的,这种柔弱在经历了蜀家的事情之后便越发的明显,或许他的心是不安,没有了母族,没有了孩子,他在宫中就像是一艘茫茫大海上的孤舟,寻不到安全感。
而他唯一的依靠便是她。
只是她却无法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说到底,是她这个做妻主的不合格。
司慕涵并非不想做到事事完美,然而当她越想这般做的时候,却越发的地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或许此生她终究是要亏欠这个曾经许诺他会护卫他一生的男子。
“可怪朕?”她看着他,低声问道。
蜀羽之闻言,心仿佛露跳了一拍似的,“没有!臣侍怎么会怪陛下!”他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臣侍知晓陛下为臣侍做了许多,臣侍知足。”
“朕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孩子,相信朕,朕一定会做到的。”司慕涵正色道。
蜀羽之笑了笑,“臣侍相信。”
若说之前他对于她的所坐下的承诺还有些怀疑,那经过了沈茹的事情之后,他便没有在怀疑了,她说过会怀他一个清白,最后也是做到了。
他知道,她许下的承诺便是她一直不再提起但是也一直是记在心上。
司慕涵见状,便微微松了口气,随后端起那汤喝了起来。
半晌过后,蜀羽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及了皇贵太君一事,“陛下,皇贵太君可是因为臣侍……”
“你怎么这般认为?”司慕涵搁下了空碗,问道,眉宇间溢出了一丝忧愁。
蜀羽之道:“宫中传闻夜太君去皇陵是因为惹怒了皇贵太君以致皇贵太君吐血昏迷……然而臣侍却知道,夜太君并非这样的人……”
“哦?”司慕涵听了这样的传闻不禁蹙起了眉头,今早她方才下旨让夜太君去泰陵,如今宫中便传出这样的传闻了?
蜀羽之见状,疑惑道:“陛下?”
司慕涵回过神来,“父君不过是因为中暑加之身子尚未康复方才会病倒罢了,与你没什么关系,只是,羽之……”她凝视着他,“大皇兄一事虽然已经解决了,但父君终究还是无法一下子便放下了,御医说父君要保持心情愉悦方才能够快些康复,所以这些日子你还是莫要去见他的好,相信过些日子,父君定然会放下心结的,而且如今天气这般的热,你每次去都得跪上好些时候方才见着父君,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你身子一向也不怎么好,便先缓一下子吧,”
蜀羽之闻言,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同意了司慕涵的话,他也明白,让皇贵太君一时间重新接受自己却也不可能,“臣侍明白。”
两人随后又说起了一些闲话,蜀羽之便起身告退。
司慕涵这是问起了他一件事,“朕听闻最近良贵太君常常派人给你送东西?”
蜀羽之脸色微变,“臣侍并未收下。”
“朕不过是问问罢了。”司慕涵见他这般紧张,不禁叹息道,“说起来良贵太君也是你的亲人,你若是想与他来往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康王到了入仕的年纪,你若是与良贵太君来往太过对你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蜀羽之自然明白,“臣侍往后会谨慎。”
“良贵太君的打什么主意朕明白,相信你也猜到了。”司慕涵淡淡地道,“他也未必真的想与你共叙亲情,你若是想家人了,倒是可以去同心殿看看先帝昭皇贵君的二十一皇妹等人,她们也算是你的亲人,本来朕也有想过将十五皇弟送到你宫中让你养着的,只是若是这般,便要将他与两个皇姐分开,总归会让人说闲话,若是让他们都去你宫中,却也不合规矩,二十一皇妹虽然尚未成年,但是也不小了,不过你经常去看看他们却也是可以的。”
蜀羽之闻言,心中一暖,他明白她这般做是为了宽慰他,“陛下……臣侍谢陛下!”
司慕涵起身握着了他的手,“羽之,后宫的日子不好过,朕也无法时时刻刻陪着你,但是只要朕能够做到的,朕都会给你。”
蜀羽之点头,眼眸开始有些湿润,“臣侍知道。”
在蜀羽之离开之后,司慕涵便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想起了方才蜀羽之所说的那些传闻,能够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将这个传闻的这般的快,后宫之中能够做到的人却是不多,而司慕涵想到的人却只有一个。
凤后水墨笑。
因为上次祭天大典一事,司慕涵对于凤后水墨笑的行为也没有一开始的那般苛责,只是他似乎越发的放肆了!
他因为她当时所做的那个决定而对她不满,她可以不与他计较,但是并非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着她行事!
可以说,司慕涵对于水墨笑并不如对于雪暖汐等人这般的宽容。
或许由始自终她根本便没有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也或许,司慕涵始终对上次水韵云暗中除掉宁王一事耿耿于怀。
水韵云为何要杀宁王她很清楚,只是她这般做却也打了她一个耳光!
用这般粗劣的手法下手,她水韵云是将她当成了傻子,还是认定了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如何?
司慕涵冷笑一声,随后唤来宫侍,下旨说今晚上会去朝和殿与凤后用晚膳。
……
朝和殿
偏殿
官锦此时正半躺在靠窗的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仿佛失了神似的,虽然这些日子官锦的病情多有反复,甚至有两次几乎是危机性命,但是却不得不说,他的生命力非常的顽强,就连御医都说可能要准备后事了,他居然也能熬过去。
此时,雪暖汐正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虽然说是作陪,但是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官锦,似乎想穿透他的身子看清楚他心中究竟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官锦此时虽然出神地望着窗外,但是注意力却摆在了雪暖汐身上,以往都是豫君和翊侍君轮流过来陪伴他的,宸皇贵君虽然也来过几次,但是根本不久留,然而今日他居然在这里呆了一个时辰,而且还不说话!
若非他什么也没说,官锦还是为自己的计划被他得知了。
“奴侍已然没有什么大碍了,皇贵君不必这般辛劳一直陪着奴侍。”官锦转过视线,微笑道,虽然这一次他付出了很大爱的代接,但是所收获的却也不少。
几日前,皇贵太君过来看望他之时跟他说过,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尤其是他有性命之忧之时,永熙帝几乎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若依皇贵太君所言,那他已经是成功得到了永熙帝的关爱!
虽然官锦得偿所愿,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想起皇贵太君的这些话,心中总是会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揪动,极为的不舒服!
难道是因为他在昏迷之时所做的那些梦?
官锦昏迷之时总是感觉到了一只温暖轻柔的手在照顾着他,就像是当年父亲一般。
然而若是按皇贵太君所说的,那手的主人便是永熙帝……
难道他如其他寻常男子一般对永熙帝生出了感激之情?
不可能!
定然是他发烧烧糊涂了而已!
官锦很快便将这种不舒服给压在了心中,然后用层层阴霾给掩盖住。
雪暖汐听了官锦的话,心中自然是气氛,然而此时他已然不想当初的那般随意地将心中的真实情绪给暴露出来了,尤其是在官锦的面前,虽然他极为不喜欢这种虚假的行为,但是却也要维持,幸好,他曾经为装了好几年的端庄大家公子,如今在装一个贤良的皇贵君却也不是件难事,“御医说如今的那被火灼伤的伤口已然结痂,得需要时时有人看着,免得一不小心又伤着了伤口将来留下疤痕那便不好了。”
他也不想整日对着这个官锦,只是他不久前得知如今宫中那关于夜太君与皇贵太君一事的传闻是从朝和殿的宫侍口中传出去的,他方才过来。
虽然暗卫查探是凤后水墨笑让人散播的,但是官锦也是在朝和殿,难保不是官锦怂恿水墨笑去做的。
此时,在雪暖汐的心中,最阴险狡诈之人已然从水墨笑换成了官锦。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第一个怀疑之人自然便是官锦了。
不过这一次,雪暖汐却是冤枉了官锦了,虽然官锦也是想在朝和殿中生生是非,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凤后水墨笑似乎有意无意地防着他,尤其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这种感觉便越发的深。
不久前他方才脱离了危险,为了能够彻底断了永熙帝将他嫁出去的念头,他便趁着宫侍给他喂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让那宫侍失手将药洒到了他的胸前,伤及了胸前被火灼伤的伤口,从而让原本开始结痂的伤口伤上加伤。
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自己胸前的那象征着男子贞洁的印记。
虽然这样做也会留下一个疤痕,但是一个疤痕换永远留在宫中的机会,值得!
那疤痕遮盖了那贞洁印记,这样便是他还是清白之身,别的女子也不会相信,永熙帝便是想将他嫁出去也找不到人肯娶!
最后,她便只能让他成为她的君侍!
雪暖汐此时也是想起了这一件事,御医说了,往后官锦的胸前便会留下一个疤痕,而那疤痕居然那般恰好地遮盖住了那印记,若非他曾经亲自问过了那为官锦进宫之时验身的宫侍,他还以为官锦是为了掩盖自己不洁之身而演了这般一出戏!
大周皇宫规矩,男子若是进宫为宫侍,便需要验明清白之身,因为这些宫侍极有可能将来有机会成为后宫君侍。
官锦虽然身份特殊,但是却也是验过身的。
不过这件事也让雪暖汐确定,司慕涵与官锦并没有做过任何事情。
也算是一个安慰。
只是官锦这般,便可能一辈子只能呆在皇宫了。
雪暖汐很想问司慕涵打算如何安置官锦,只是却一直没有问出口,他知道,此时司慕涵对于官锦也是极为的为难的,他又岂能再去给她压力!
官锦随后便又与雪暖汐说了些闲话,都是恭敬有礼,便是世上再精明的人都觉察不到他那恭敬表象之下的深沉。
又过会儿,官锦便借口说累了要歇息,雪暖汐方才起身说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亲自将官锦扶回了寝室扶上床休息。
官锦此时心中极想陷害雪暖汐故意伤害他,但是在想到了永熙帝对雪暖汐的重视之后便放弃了,他虽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是却也不会坐着等无用之功。
雪暖汐又在官锦的床前呆了好一会儿方才起步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官锦便睁开了眼睛,嘴边溢出了一声冷笑,随后,他便做起了身,下了床,准备去寻水墨笑说说话,自然,主要的目的便是打听一下如今宫中的状况。
凤后派来照顾他的宫侍像是被封了口似的,关于后宫所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也不曾跟他透露过,这也是官锦觉得水墨笑在防着他的原因之一。
只是当官锦方才走到了正殿的门口却闻里头传来一阵摔打杯子的声音,此时,原本守在殿外的宫侍居然也不在,似乎是被遣开了一般。
官锦眸光微沉,猜想如今殿内的人是有事在密谈,只是在密谈些什么?!
“官公子,我们还是先不要进去吧。”那陪同官锦前来的宫侍怯怯地道,随后里面又传来了几声巴掌声。
官锦眯了眯眼,随后便微笑地同意了那宫侍的要求,此时便是他得知了里头的秘密,凤后也会知晓,这样反而会引起他更多的猜疑。
正当他转身要返回偏殿之时,殿内传来一声厉喝,“给本宫滚出去!”
正是凤后水墨笑的声音。
官锦微挑眉梢,心里寻思着究竟什么事情让一向端庄尊华的凤后这般震怒。
一会儿,他便见凤后的贴身宫侍水华一脸红肿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连一旁站着的官锦也未曾看见。
官锦看着水华远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的笑,随后便缓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