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懒婆娘,饿死鬼投胎,八辈子没的吃,害了馋痨,连儿子的东西也要偷了吃?就是头母猪,也晓得护崽哩,你连头猪也不如。满村的人,哪个跟你似的,身子重,嘴巴馋,眼皮浅,又不顾儿女。李老大这个窝囊废,要是个有心气的,就该把你休回家――留在这丢人现眼哩!吃,吃,你就晓得吃。吃了这么多年,瞧你还跟个吊死鬼似的,浑身没有四两肉,做不得家务,干不了农活,白费了那么些粮食,就是喂头猪,过年还能杀两百斤哩,养你有啥用?”
狗蛋娘这一番话骂得又快又急,极为顺溜,根本就不带停顿的,想是为了这顿下马威,她已经在心里模拟骂了好些遍了。
她转身对哭得眼睛红肿的梅子说道:“娘早就跟你说过了,她是个好吃懒做的,你就该防着些,那吃的东西哪能随便就搁锅里。搁锅里也没啥,咋还跑回娘家,把她一人留家里哩?她见了吃的,那就是猫儿闻见了鱼腥味,让她不偷吃,母猪也能上树了。”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经此一事,她也是不放心这个婆婆了。
花婆子望着狗蛋娘阴沉的大脸盘子,羞愤欲绝。
她忽地发现,以往她是多么的幸福。不管人们是如何的议论她,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她在自己家懒,她不干的活计她男人、儿子替她干了;她在自己家吃,吃的再多,她男人、儿子也没怪她。
如今,这儿子娶了媳妇。可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他还成了旁人的男人。
她吃了儿子的东西,也就是吃了人家男人的东西,人家当然不乐意哩!要说从孝道上来讲,吃儿子一块饼自然是天经地义的,问题是狗蛋娘抓住了她懒、馋、不顾儿女这几点,如何让她反驳?
对于狗蛋娘骂出来的话,她一句也顶不回去。论吵架,十个花婆子也不是一个狗蛋娘的对手。她也就能扯扯闲话罢了,让她掰扯出有理有据的话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逍遥了几十年,第一回被人骂得无地自容。泪流满面。
狗蛋娘可不管她哭不哭,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要是不趁机帮梅子出口气,难道还等下回再来找事?
所以,她中气十足地站在厨房门口大声骂着,啥狠心的婆娘不晓得护崽啦,啥在自家偷东西吃丢人现眼啦,直骂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李长星的娘程氏上前拉住狗蛋娘的胳膊。陪着笑脸好言好语地问道:“亲家,这是咋回事哩?来,咱进屋,慢慢地说。”
堵在大门口太难看哩,长星大伯和长明又不在家,花婆子豁着门牙,缩在厨房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敢出来。她这个三婶只能出面来劝解了。
狗蛋娘才不会进去哩。她对着站在院子外边的槐子娘等人高声说道:“你们大伙来评评理:长明出去打鱼了,一家人都吃了饭,就他还没回来吃饭,我梅子把饭和饼热在锅里等他回来吃。这个懒婆娘趁梅子不在家的时候,把饼给偷吃了。你们说说,一块饼也不算啥,可有她这样当娘的么?咋这么不顾儿哩?大伙都是当娘的人。想想要是自个的儿子到现在还没吃晌午饭,那还不心疼死了,哪能把儿子的饭给偷吃了哩?她不心疼,我梅子心疼啊,长明他们累死累活的。有这样的娘在家,这日子还有指望么!”
程氏跟花婆子做了几十年的妯娌,自是了解她的脾性,对这样的事那是一点不觉奇怪。
可是她不奇怪,人家狗蛋娘不依呀――如今李长明可是她女婿哩。
外边听的人也纷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这么当娘还真少见,不,是没有!
这乡下的媳妇任她如何不讨人喜,但都是把娃儿放心坎上的,花婆子这行径当然被人戳脊梁骨了。
一时间,那些婆娘都责怪花婆子是个狠心的娘,“虎毒还不食子”哩,这么当娘,可怜长明和长亮两娃儿,是咋长大的哩!
一个媳妇撇撇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瞧长明他们父子脚上的鞋,啧啧,哪有个样子。除了冬天,那是草鞋不离脚。”
槐子娘望着李老大的院子,心道这婆娘实在是太现眼了,这么不顾儿女,还算人么。她也懒得再瞧,她还要回家帮张杨补衣裳哩,于是转身走了。
程氏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就小心翼翼地打圆场道:“亲家,咱进屋说。许是长明娘觉得肚子饿了,想着先吃了这饼,回头再帮长明做哩。”
花婆子听了恨不得抱着程氏亲两口――她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原想把饼吃了,她再做些面疙瘩添上,她可没想让儿子饿肚子哩。
可是,梅子听了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