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没有一点犹豫:“前年吧,清明节回老家扫墓,刚下车,父亲看到不远处有人摆摊卖水果,便对我说‘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我没细数,反正就几个橘子,能有一斤吗我觉得世界上文章最多的地方,不在学校书店,不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在路边摊小贩的秤上。”
“父亲告诉我别计较这些,贡品其实不需要很多,心意到了就好,家族墓地里躺的先人哪个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给他们茅台喝不出好,来两瓶二锅头也不嫌呛。”
他顿了一顿接着念:“我信了他的话,可是祭拜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说‘我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你’,好像是三年前去世的爷爷的声音,我问父亲听到没有,他给了我一巴掌,让我别瞎说,可我真的没有瞎说。在那之后我又听到一个人说‘你还吃两个橘子皮泡点水喝喝得了’,声音有点远,在家族墓地的最后面,父亲说那里埋葬着他的高祖父,到我这儿,要叫太太太爷爷。”
“后来父亲要揍我,说我吓唬他,反正那天他溜得贼快,两条腿跟灌了风一样。第二年再去,父亲带了五斤橘子,满满一个泡沫箱,还说够他们分的了,这一回我就记得山很远,云很淡,飘散的烟灰飞上了天,只是再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有一点点遗憾。”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角落里新来的语文老师觉得后背有点凉,紧了紧套在毛线衣外面的米色小开衫。
冯钊说道:“让你写散文,你写的什么,灵异小故事吗没给你打0分,我已经很照顾你了。”
“我也没跑题啊,这不算亲情吗我跟我爸的,我跟我爷爷的,我爷爷跟我太太太爷爷的。而且我这篇小作文,吃透了的话是会受益终身的,比那些时间一久就无人问津的优秀作文强过百倍。”
“受益终身那你告诉我,怎么受益终身”
“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沈云忍了半天,心里的小恶魔终是获胜,没有忍住占班主任便宜的恶趣味,拍拍他的肩膀:“等我回来再告诉你答案。”
冯钊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直到角落里才来的女老师说了一句“这不是朱自清的《背影》里的原话吗”他才意识到那小子在整他。
“沈云!”
“你自己要我说的。”
沈云一脸无辜地看着扬起手来准备打他的语文老师。
便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由外面推开,知道儿子成绩,被通知过来领人的张素心老师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
“冯钊,有事说事,你别动手。”
冯钊一看她来了,只能将扬起的手放下。
“嫂子,这……这小子说话太气人了,不信你问他们,还有这个,你看他写的这作文。”
张素心接过试卷瞄了两眼,又看看办公室里的人,忍了又忍,冷静了将近一分钟,这才压下揪他耳朵的冲动。
“你就天天闯祸吧。”
周一在誓师大会上掀了年级主任的桌子,后面差点给数学老师送进医院,这才几天时间,又顶撞语文老师,活脱一个混世魔王。
沈云委屈得很。
“是他让我教他如何文艺地骂人,我哪儿知道身为语文老师这么玩不起。”
这t还带补刀的……
冯钊恨得十二指肠疼,他算是知道杨再兴和王兆林为什么被这小子干得没脾气了。印象里的沈云还算乖巧,偶尔闹点小脾气,也没可能胆儿肥到戏弄老师的程度,可现在……
“嫂子,他的成绩单你都看到了,我是没招儿了,你跟沈哥多上点心吧。”
“行,知道了,回去后我好好管教他。”
张素心抓住沈云的手腕,赶紧把人拉出办公室,生怕他再说出让冯钊下不来台的话。
两人来到走廊,张素心弹了弹手里的语文试卷:“还怪冯老师训你,你这写的是作文吗胡闹!”
沈云发现她的右手沾着一层粉笔灰,应该是趁自习课给学生讲题的时候接到通知,就火急火燎地过来了,手都没有来得及洗。
他从兜里掏出一团卫生纸,仔细地帮她擦掉粉笔灰。
张素心被他的举止感动,心头一暖,然而下一个呼吸,刚刚降温的怒火又被撩拨起来。
这小子是真欠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