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0点钟,北平城内漆黑一片,所有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偶尔从哪家闪出一点点微光六七九团六八一团官兵,已经在各部官长的带领下离开营房,崭新的捷克式步枪上,已经上好了雪亮的刺刀,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他们衔枚疾走,土路上响着噗噗噗的脚步声。惊醒的人知道又发生了事情,他们披衣扒门隙而望,见是中**队持枪行动,他们开门送别,队伍很快过去了。他们带着遗憾怅惘关门睡觉——这一夜很难睡着。
部队有如黑夜的海潮,巨浪般地涌向安定门,他们顺利地出了城,到了小关镇,然后又分路前进,到城西北70余里的羊房村集结。从小关镇再向北走,即是阮玄武旅驻守的北苑,阮旅目前尚有6000余兵,本想行至此与阮部联系,但阮部在日兵的重兵包围之下,而且对阮部情况不详。虽然在出城之前,已将日军的电话线割断,日军可能因无法联系,这里驻守的日军尚不知道消息,但是一旦不慎,部队可能被阻于此,城内日军追出,部队将受夹击之苦。因无法与阮部联系,部队须急速行军,在天亮之前脱离险区。石振纲旅长与刘团长商议,决定部队向西行,经马房越平绥铁路,尽量躲过清河镇的日军驻地,再奔羊房。
部队刚刚向西行不远,到了马房附近,马房南有一条小河挡住去路,小桥之上有一独木小桥,部队力争从小桥通过。不想小桥有日军守军,火力很强,战斗打响,马上枪声一片,震破夜空。先头部队急了眼,枪弹齐发,很快击毙敌人十余名,后续部队陆续赶到,日兵向马房村中逃去,又在村中架起机枪,但没敢还击。部队一拥而过小河。枪声惊动了北苑和清河镇的日军。
旅长石振纲看到此情,知道前面必遭日军阻击,天一放亮,日军飞机也必来轰炸,也许就在今天将全旅覆没。再看日军锋芒,势不可挡,战至何日?戎马倥偬半生,最后落得血洒荒野,尚不如升斗小民,还可妻子儿女团聚。为国为民终是虚话。国者,上面**而互相倾乱,作为军长的宋上将,这次丢了北平、天津,国人要拿他问罪,委员长说不定拿他作替死鬼,军长一倒,作为他的亲信部下也成了孤魂野鬼,不如早退步抽身,不去做汉奸,也可做个富家翁……想到这里,他心灰意冷。他支开部下,脱下戎装,趁着天尚未明,返身向北平方向走去。
石旅长离队以后,马上由刘汝珍团长继任旅长,指挥军队火速西进。刘团长屈指算了一下,由天坛到清河不过40余里,若是平日,两个小时即可赶到,可是现在已经凌晨4点多了,那夏日的日头出到了清河机厂附近果然先头部队与日军又发生了战斗,先头部队的指挥官排长魏万清首先阵亡。刘汝珍代旅长命令:“不顾一切牺牲,冲过去。”还好,日军的兵力不大,除了牺牲几名官兵以外,冲过了敌人的阵地。杀声刚落,前面又响起了枪炮声,声音稠密,前面是日军独立十一旅团濑良支队的主阵地。如若久冲不过,身后北苑的日军就会追了上来,这支突围部队就突围不出去了。如若这时,被包围的阮玄武突然起事,此是最好的机会,一是支援了突围部队,二是自己也可能脱身。可惜,北苑的阮旅毫无动静。
刘汝珍代旅长只有咬紧牙关,命令冲锋,冲过去,别无它法。
部队按照代旅长的命令,枪炮一齐开火,步兵端着刺刀如羊群一样地冲了上去。日军的火力非常猛烈,冲在前面的官兵很快倒下了一片。这是突围队伍的生存之路!以死去换生!日军的枪炮射击没有间断,突围部队冲锋也没有停止,前面的刚倒下,后面的已经冲了上来,就在日军的机炮步枪不断喷射火舌之下,突围部队踏着同伴的尸体上来了。太阳从东方放出了一天中最早的光芒,射到突围部队的脸上。在日军的宣传教育中,中**队都是胆小鬼、都是草包,听见枪响就逃跑。濑良支队是入关以来第一次和二十九军官兵认真交锋,今天是怎么了?这些中国士兵不是和宣传教育中的形象一样,他们端着刺刀红了眼睛,刺刀尖对着你,瘆人,发悚!日本兵气堕了,他们不由自主退出了阵地。刘部占领了敌人阵地,阵地前倒下了百余名战友。
部队不能停,要火速前进。前面战斗又打响了。这回更加麻烦。日军的主阵地之战,因天尚未明,再加上仓皇应战,效力发挥不佳。现在天已大亮,日军已有准备,除步兵以逸待劳阻止之外,又出动了10余辆坦克和20余架飞机。这回,日军好像摸着了突围部队的意图——急于突围出去。因突围部队原本沿着铁路路基向西北方向走的,突然与日军遭遇,突围部队必然是被压迫到路基一旁。两军在铁路两旁对起阵来,日军阵地是依据这段弧线型的铁路,利用土岗和工事建立起弧线形的包围圈,并将铁路前方阻断。突围部队现在被压迫在一个新月形的包围圈里,除可以铁路不足半米高的路基为依托外,形势非常险恶。
日军并不急于进攻,只要突围部队一露头,日军的机枪就咯咯咯扫射过来。坦克车也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坦克炮轰轰地向路“他们在等什么?飞机?铁路钢甲车?”刘汝珍想着,他的身上不由得渗出了汗。他用袖子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这里呆上一秒钟,就等于向死亡、向全军覆灭接近一步。果然,敌人的飞机来了,它们在突围部队的头上绕了一圈,返过身来就在他们阵地上扫射轰炸。顿时阵地爆炸声起,血肉与泥土横飞,硝烟与灰土罩住了阵地。
刘汝珍急中生智,在这里等死,不如冲出去与敌兵和坦克搅和到一起!刘代旅长立即下命令:“冲出去,向敌人阵地冲去!”两千多名官兵,马上一跃而起,不顾生死向日军阵地冲去。眼前300余米的距离一冲即到。那些阵地上的日军正在看热闹,在仰着头为大日本的空军欢呼,没有想到刹那之间,中**人冲到了他们的眼前。中国士兵冲到眼前,只好拼刺刀,可是日本教程中规范是:先退出枪膛中的子弹,再上刺刀,然后再端起枪,这程序自然很有道理,可以使士兵对开枪或是拼刺不再犹豫不决。现在中国士兵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面前,他们反倒犹豫不决起来,是开枪?是上刺刀?这些中国士兵倒不犹豫,枪膛里有子弹,敌在远处就开枪,敌靠近处就拼刺。这下子,日本兵乱了,两军在阵地上乱打起来。那十几辆坦克就更加被动,它们在地上转起磨磨,不知该向哪里开枪开炮,只见手榴弹在它们的肚皮底下嘭嘭嘭地爆炸。走为上,它们的上策是赶快逃走。
一场混战,突围的军队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日本人的阵线垮了,该死的已经死了,该逃的也逃了。刘代旅长站在阵地上大概一看,他的部下倒下了有500人左右,日军死的也不下这个数,还击毁了两辆日军坦克一辆卡车一辆汽车,还有卡车3辆、坐车5辆,完好的停在阵地附近。只好将其炸毁,带上可带的战利品——轻机关枪2挺、步枪20余支、掷弹筒、骡马等。
时不宜停,突围部队继续迅速西撤,以期尽快脱离敌人。西去羊房尚有30里路,沿途均是平地农田,日本飞机不会放过这极好的机会,一路追着突围部队扫射轰炸,突围部队伤亡很惨。待到达羊房,脱离了敌人,刘代旅长清点部下,沿途阵亡将士约1200余人,骡马200余匹,其他枪支弹药一时难以统计。余部还剩1700余名。留在绥靖公署的人员及逃逸出来的三十九旅官兵也跟了上来,队伍发展到4000余人。
部队小憩,准备转进南口。南口镇距羊房尚有30里鹅卵石沙滩地和一段沙土荒原,南口背靠巍峨的军都山峰,虽然清楚可见,归队的心情急如星火,但队伍出发也必须在太阳落山以后,不能沙滩上的夏夜是清凉的。天上一弯新月,没有云,斗在转,星在移。这一夜是轻松的。黎明前突围部队到了南口。他们几乎变成了俘虏,因为中央军十三军汤恩伯部已经开到了南口,这些突围部队还穿着保安队的服装。经过交涉,汤恩伯部与在张家口的刘汝明联系,刘告诉该部是舍弟刘汝珍部,前来归队。汤部某师长为其精诚所动,慨然拿出4000套军服,请他们换上。刘部后来划归刘汝明师,八年之中,驰骋于民族解放的战场。
留驻北苑阮玄武旅6000官兵,几日来一直在日军的包围之中,阮见形势危迫,动员官兵突围。三十九旅官兵系张自忠旧部,见张自忠未走,不肯弃离官长,意见不一,发生内乱,参谋长张禄卿秘密与日方联系,要求作保安队,日方不允。阮玄武见带不动部队,只身逃到北平城内,后来经天津逃到内地。阮旅官兵6000名被解除武装,交出步枪5000支,轻机枪200挺,山炮迫击炮8门。
守卫卢沟桥和宛平城的吉星文团和后来增援的一个团,也最后告别卢沟桥,告别古都北平。两天之前,当宋哲元将军一行取道三家店到长辛店时,日军即用重炮猛轰长辛店,幸好铁路员工采取应急措施,将列车开到洋旗(入站前1公里以外的信号旗)以外,宋一行才得上车南下。翌日,长辛店铁路员工为断平汉铁路,也带着工具撤往保定,自此平汉铁路交通断绝。吉星文团只好步行去保定。
冀东保安队分队南撤之时,恰遇前来支援的流氓军长孙殿英部,孙部借口其着保安队服装,将其部截击缴械,武器收归己有。官兵只好徒手到保定集合。队长张庆余到了保定,在路上恰遇孙殿英,孙掉转马头即走,张庆余状告孙殿英,孙只好将武器如数交出。张队长到宋将军处报到,宋哲元叹息地握着张的手说:“你这次起义,不负前约,惜我军仓卒撤离,未能配合作战,深觉愧对。”
不久,蒋介石电召张庆余去南京,报告起义经过,蒋安慰说:“你这次在通县起义,虽败犹荣,不必懊丧,所有损失,由余饬军政部立即予以补充,以便休整后再投入战斗。”蒋接着又问:“你既捉住殷汝耕,却为什么不杀?”
张回答:“当时本拟将殷逆枭首示众,以平民愤,而昭炯戒。因冀东伪教育训练所副所长刘春台劝阻,说殷逆系何部长(指何应钦)和黄郛(蒋的契兄)委员长的亲信,派他到冀东担任专员,一定御有中央密旨,我们似不宜擅杀。”
蒋听罢,未置可否。
殷汝耕被日军截走后,惊吓一场,后一直闲住北平,不肯再出面任伪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