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道之信，我已收到。”邵勋神色有些感慨：“我能有今日，子道功不可没。昔年相约共富贵，言犹在耳，岂能或忘？子谅既从安平来了，便不要回去了，国中新置秘书监（从三品），你来帮我管起来吧。”</p>
卢谌深施一礼：“遵命。”</p>
这是他父亲用与梁王的情分换来的。</p>
父亲卧床之后，已然无法视事，便上书请辞右军司之职，梁王许之。</p>
但梁王终究是厚道人，仍然念着往昔情分，将他从安平太守任上直接拔入中枢，出任秘书监。</p>
此职掌邦国图籍，但也参预政事，有时候甚至要代写公函、命令书，不算差了。</p>
“这便是王丰王礼之吧，好一个英武少年。”邵勋看向王丰，笑道：“你是第一个来见我的代国方伯，就凭这点，怎么也不能让什翼犍输了。”</p>
王丰听到这句话，才稍稍放下了心。</p>
虽说梁王有可能是在骗他，但至少他没有公然说要灭亡代国。看他的意思，大概还是扶持什翼犍为代国之主，这样省心省力，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p>
“大王若再不发兵，代郡、广宁危矣。”王丰叹道。</p>
“哦？说来听听。”邵勋招呼众人坐下。</p>
卢夫人带着次子獾郎走了过来。</p>
卢谌、王丰行完礼后，方才落座。</p>
坐下之后，卢谌暗暗叹息。</p>
从姐老了，虽然位列十二夫人之一，但已渐渐淡出梁王的身侧。</p>
或许，只有梁王哪天想追忆往事，才会到从姐那里坐坐。</p>
在女人这件事上，梁王也是奇葩。</p>
很多方伯、宗王坐镇一方后，甚至软硬兼施，逼迫地方大族往他们府中送女人。乱世开启之后，更有苟晞那种广征民女数千人以充后宅的好色之辈。</p>
但梁王从不让世家大族进献美女，也不在地方上遴选。</p>
他身边的女人，除了最开始的那些之外，多半是抢来的战败者妻女，从不扰民……</p>
范阳卢氏曾试图往宁朔宫中塞女人，最终没能成功，自此以后便熄了这个念头。</p>
梁王终究还是警惕他们这些大族的。</p>
卢谌方才也注意到了王次子珪。他今年十三四岁了，却不知能否担当大任。</p>
这些事只在卢谌心中一闪而过，随后他便正襟危坐，仔细听着王丰的话。</p>
“贺傉东行已是必然，就在七月间。”王丰皱着眉头说道：“乌洛兰、拾贲等部多有响应，独孤部独木难支，处境十分危险。”</p>
“广宁、代郡乌桓如何？”邵勋问道。</p>
王丰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了。</p>
卢谌看了他一眼，道：“大王，祁氏本就是乌桓大族，多番施为之下，二郡乌桓首鼠两端，极可能引拾贲氏南下，突袭代郡。”</p>
王丰没有出言反对。</p>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掩饰没有用的。</p>
别的不谈，苏恕延是什么人？广宁地头上的老大哥了，他什么打听不到？掩饰了反而让人家看不起，更无法促成合作。</p>
拓跋郁律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两个才刚足岁，他们的部落更是已近远遁，事实上退出了权力的争夺。</p>
拓跋翳槐看起来吸引到了最多的部落支持他，但贺兰蔼头过于狡猾，至今还没公然反叛。如果你站在祁氏母子的立场上，会怎么做？</p>
其实很简单，先消灭或收编拓跋什翼犍的势力，将新党占据优势的东部尽数拿在手中，扫除后顾之忧，再转过身来，全力对付贺兰蔼头。</p>
王丰当然看出了这一点——即便他看不出，也会有人分析给他听。</p>
所以，他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然也不会来平阳求援了。</p>
“你能稳住多少人？”邵勋一听，知道拓跋鲜卑走向内战的概率进一步增大，立刻问道。</p>
“两万余人。”王丰说道。</p>
“两万余丁，还是两万余口？”邵勋不给他玩文字游戏的机会，追问道。</p>
“两万三千余口。”王丰暗叹一声，说道。</p>
他读过书，接触过汉地士人，知道他们的水平。</p>
很多士人在记录的时候，直接把两万余口写成两万余丁，一点常识都没有。</p>
还有人把两万余落写成两万余户、两万余家，分不清这一落到底是一个帐篷，还是四个帐篷组成的一落。</p>
但梁王似乎很懂行，在他面前耍花招没用。</p>
“代郡、广宁的部落有何异动？”邵勋又问道。</p>
“暂未有甚动静。”</p>
邵勋“唔”了一声。</p>
鲜卑还没到全面战争的地步，目前只是有苗头，更准确地说是暴风雨来临前诡异宁静，这是他的判断。</p>
但必要的支持还是要给的，不为别的，主要是帮王丰稳住局势，别一下子被人打死了。</p>
“祁氏一定要杀什翼犍吗？”邵勋突然问道。</p>
“必杀。”王丰说道。</p>
邵勋欺近两步，看着王丰的眼睛，问道：“祁氏有没有私下里和你讲条件？”</p>
王丰到底才十九岁，闻言大惊。</p>
邵勋轻笑一声。</p>
卢谌惊讶地看了王丰一眼，这事王礼之可没和他说啊，估计也瞒着苏恕延了。</p>
“讲过。”王丰艰难地说道：“去尊号，交出什翼犍，王氏乃安。”</p>
邵勋点了点头，道：“你愿意来平阳，说明你拒绝了，总算还有情有义，不是那种心黑得和炭一样的人。”</p>
“我会给刘曷柱传令的，做好准备，随时援应代郡。”邵勋看向王丰，说道：“你也别在平阳耽搁了，速速回去。一旦事有不谐，可避入范阳。”</p>
这是担心刘曷柱与王丰联起手来，也干不过鲜卑，给他们准备好退路。</p>
卢谌心下稍安，但还有些忧惧。</p>
梁王不出动国中精锐，大发诸部，这仗怎么打？</p>
他的目光转来转去，突然瞟到了獾郎身上。</p>
此子亦正襟危坐，好像听得十分认真，这让卢谌有些安慰。</p>
事关你母族，也该打起精神来了。</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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