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柴门无犬吠,风雪夜行人(2 / 2)

“年时二月十六日,当时应是安禄山侵占洛阳两月有余,依照墨先生所言推测,正是其由洛阳为点,往三面征伐之时,安禄山派其将领张通晤攻陷宋、曹等州,想来此人应该也是先生所说安禄山亲信张通儒之手足兄弟。张通晤领大军来犯,谯郡太守杨万石无耻,不战就降,而我所统辖的真源县正是在其谯郡所辖之内。杨万石降敌后,竟然以上官之势逼迫我为长史,并令我向西接应叛军。我张巡虽然心智不显,可也知何为廉耻,平白受此侮辱,岂能罢休,岂能与此等腌臜之人同流合污。于是我率吏民大哭于真源玄元皇帝祠,然后正式起兵对抗叛军。所幸忠义不灭,今日通过墨先生解惑,才知道幸得颜家二位志士传唤的朝廷号令,与我一般志同道合响应的还有千余人。当时叛贼将领张通晤正好被吴王所派单父尉贾贲、阆州刺史璇之子等人击溃,败走襄邑,又被顿丘令卢韺所杀。而距我相邻的雍丘县令令狐潮那时已经率县降了叛军,叛军任命令狐潮为军将,率兵向东驰援襄邑。令狐潮击败在襄邑的淮阳军,俘虏了百余官兵,并将他们囚禁在雍丘,准备汇报完战果后再杀害。之后令狐潮亲自去见燕军大将李庭望,跪舔叛军,甘做那摇尾乞怜之犬,万幸那百位淮阳兵俘虏乘守备松懈,解开绳索杀掉守卫,雍丘城内顿时大乱。贾贲听闻我举旗反抗后,便彼此书信往来,一听闻雍丘之变,便立刻飞书于我,商议好两方人马领兵乘乱攻入雍丘,好在雍丘会合。当时的雍丘城已大乱,不多时我们两方就已经顺利汇合,控制住雍丘之后,清点人马,两方相加竟已有两千之余。”

停顿了一会,张巡似是回想起了当时带兵抗击叛军的场景,思绪万千,举起眼前酒樽想饮一口,却不想樽中酒早已尽,摇晃几下也滴不下一点,只能尴尬一笑,放下酒樽,继续讲述整个过程。

张巡有条不紊的讲述着,墨升也没有异样表现,两个人没有在杯中无酒上纠缠,但茅屋院外的二夫人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了,夫君欲饮而不得,心里肯定是极不畅快的。平日里的张巡就好饮酒,闲时看到好诗文都要多饮几杯的,尤其是读到那叫什么李太白的,更是会高声歌唱,引酒开怀。看他此刻的神情不似读到了李白,满脸肃穆,心有不甘,更需要一杯酒水来化开,自己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应该再带些酒来的,实在该死。胡思乱想的二夫人满心自责,当下更是恨不得立刻奔回家中取些酒来,奈何怀中暖袍尚未送出,正是七上八下左右为难,再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了。

墨升一边听着张巡讲述,一边分神留意着院外的那个妇人,感知到她忽然神情不安,呼吸急促,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打破这个局面。

“丢了城池的令狐潮自然是不肯,他听闻淮阳兵脱困,雍丘县又被我等趁乱拿下,只能弃城而走,不日后,令狐潮率领叛军一万五千意图夺回雍丘,而那时雍丘城内军士加上陆续整合出来的也不过三千余人。贾大人无奈出城迎战,终因兵力悬殊不敌,兵败而死。我率数十骑出城,准备抢回贾大人遗体,幸有一陌生骑将勇猛异常,里突外冲,一个人竟生生撕开数百人马包围,敌兵竟都不可近其身,他枪挑鞭打,以一当百,我生平从未见过此人,更没见过世间竟真有那万夫不当之神人,借此人之勇猛,我们力战群敌终于退回城内,只是出城数十骑,归来已不足二十,而且各个都是伤痕满身,狼狈不堪,只有那名陌生骑将,依旧龙精虎猛,威武堂堂。所幸还是用那几十条性命换回了贾大人的尸首,也算是不让忠烈受辱。之后兵士们推我为主将,我便兼领贾大人的部队,自称河南都知兵马使吴王李祗的先锋使,率领这千余志士,据雍丘城而守,侥幸击退了叛军多次冲锋,虽然杀伤数千人,我军却也死伤一千余。面对我军的抵抗,令狐潮久攻不下,不得已退兵。吴王李祗闻听了雍丘这边的战事,大加赞赏,举荐我为委巡院经略,并对雍丘守军大有封赏,将士们听闻朝廷有赏,大受鼓舞,直到那时,我才渐渐明白军心到底是何物!以前真是小觑了那些将军啊,惭愧惭愧!”

张巡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波澜起伏的过程,墨升从那简洁的话语里,听出了刀光剑影的血肉横飞,听他讲完这一段,虽然感触战争的残忍,可更感兴趣的是那位天神一般的骑将。

“大人刚才描述的那位万人敌骑将,想来就是前日,在许太守酒宴上举起千斤石马的南霁云南将军吧!”

张巡对于墨升一下子就猜到是谁毫不意外,毕竟这么鲜明出众的人物,藏得再深,锋芒都是闪耀的。

“不错,正是南霁云南将军!”

“如此人物,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墨升对这个声名显赫的南霁云也是大有兴趣,毕竟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是个人都有兴趣,而且同样是修行人,他也有心与这位“天下第一”比试一下,看到底是自己浅薄还是对方徒有虚名。

此时院外的那个妇人已经站了一刻多,她侧着身子往里打量,看着他们二人也是神情复杂,会不会这妇人真有什么事情,该想个由头好让她进来。

“张大人,不知您以如此悬殊的兵力,如何能做到遇敌周旋恒久而胜?如大人不弃,可否移步院中,继续借着雪地比划战局,受以指点,不胜感激!”

墨升说完,更是起身做了一个揖!

张巡还在感慨战争的生死残酷,突然被墨升的一个揖搞了个一头雾水,但对方诚意请教,而且还起身行礼,自己得赶紧回礼才是啊。只是头脑心思很明白,腿脚却跟不上趟。

张巡本就身穿甲胄,行动不便,再加上毕竟已是半百之岁,难免迟钝,更是在这数九寒天,久坐之下,腿脚已经麻木,拄着桌子,想立刻起身,试了两次,都站不起来。墨升明白了他的状态,快步来到张巡身边,一手叉到对方腋窝,一手握住其手臂,缓缓用力,帮助张巡站了起来。

站起身后墨升便松开了手,张巡还略微有些不稳,拄着墙壁趔趄几下,伸出拳头对着冻僵的腿又捶打一会,抖腿晃脚活络了好一阵,方才站直身体,向着墨升回了一礼。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客气,抬步就往院中走去。

坍塌的院墙,洁白的雪地,不远处那个站立的身影,明显的实在是想避都避不开。张巡映着雪光,看到院外雪中有个身影,仔细打量那个身影正是自己相熟之人,万分疑惑,便迎着来人走去。

此刻院墙外的二夫人已是满眼噙泪,看着自家郎君被冻得走路都不稳,心里何止针扎,但有外人在场,只能把满肚子的心疼混着泪珠,收回心里。她抖抖身上的积雪,也迈步朝着院中的来人走去。只是站立的时间太久,风雪有些入骨,走起来也如自家夫君一般,蹒跚不稳,两个人就这么一点一点,慢慢奔着对方挪去。

风雪暂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