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挺热闹，伙计则在厨房里安静备菜。</p>

因为这连日的干旱，厨子早就跑了，如今这酒楼只剩下他跟掌柜两个人，负责台前台后，并没有特定的职责。</p>

因此菜品也就只剩下各种简单的腌菜，还有随便一切就能上桌的熟牛肉。</p>

他正准备着上菜，尹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了进来。</p>

“喂，客人是不能进厨房的。”</p>

伙计指了一下侧门，“出去。”</p>

尹秀没理他，只是将一个盘子递了过去，“再来一斤熟牛肉，不够吃。”</p>

伙计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盘子，在案板上咔咔咔切下来一些牛肉，又用白布把剩下的牛肉盖好。</p>

“喏，一斤。”</p>

尹秀没接，“够秤吗？”</p>

“不够的话，你把我的手砍下来。”</p>

如此，尹秀才终于接过牛肉，但没走开。</p>

“那些官差找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邱小四？”</p>

邱小四是伙计本来的名字。</p>

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淡的表情。</p>

“我说，那两个人，他们去交趾了，你再问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p>

邱小四又看了他一眼，“还有，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p>

说完他继续在案板上切牛肉，不再看尹秀一眼，只当没有他这个人在旁边。</p>

尹秀不以为意，只是讲自己的话。</p>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听人家说过，以前有这样一个少年侠客，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p>

别说是本地的劣绅恶霸了，就是洋鬼子，他也打过。</p>

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销声匿迹，下落不明了。</p>

有人说他是被鬼佬偷袭，被本地人出卖，反正他中了一枪，从马上跌下来摔死了。</p>

又有一种说法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想着与她退隐江湖，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侠侣。</p>

可惜后来那个女人还是离开了他。”</p>

砰！</p>

邱小四将刀一把砍在案板上，指着侧门。</p>

“这里没有叫邱小四的人，客人是不能进厨房的，请你出去！”</p>

“发脾气啊？”</p>

尹秀将盘子递过去，“吃一块消消火吧？我没有恶意的。”</p>

“拿开！”</p>

邱小四挥手，碰到尹秀的手上，突然感觉好现实拍在了山石上面，那手和那盘子纹丝未动。</p>

“这牛肉并不好切，本地人做熟牛肉都是一大块的，好像冬瓜一样丢下去锅里煮，还会在里头加硝，为的是叫牛肉爽口不韧，软而不烂。</p>

但下刀的时候却需要费一番力气，很多时候要借助全身的力量。</p>

然而我看你刚才下刀的时候，手稳定而有力，便知道你已经是一个……”</p>

“高手？”邱小四问道。</p>

“一个高……级的厨子。”</p>

邱小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脸上的怒意稍微消失一些。</p>

但他还是坚持道：“我要说的就是那么多了，别的再不能讲一点。”</p>

“为什么？”</p>

尹秀皱眉，“你知道的事情关系着我的朋友，我必须要知道。”</p>

“那也关系着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讲。”</p>

邱小四十分地坚定，似乎打算把这个秘密藏在肚子里。</p>

“别逼我杀了你。”</p>

尹秀认真道：“我保证，你死了的话，我能知道得更多。”</p>

邱小四毫不怀疑尹秀有这样的能耐，而不是以此来恐吓，诓他的而已。</p>

于是他摆开架式，站好马步。</p>

“来吧！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p>

“为了你的朋友，你愿意死？”</p>

“当然，为朋友两肋插刀。”</p>

“那我问你，在天下和你的朋友之间，你会怎么选？”尹秀突然问道。</p>

“天下？”</p>

邱小四迟疑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朋友的行踪，会和所谓的天下有关。</p>

他之前之所以不愿意透露朋友的行踪，只是因为他知道朝廷的行事风格。</p>

只要跟某件事沾上边了，不管怎么做，最后都一定会杀的血流成河。</p>

朝廷的事，岂不都是天下事？</p>

那似乎尹秀说的全是废话来着。</p>

于是邱小四又恢复原先的冷淡神态。</p>

然而这时候，尹秀又说道：“我不是朝廷的人，说起来，我应该是朝廷的大敌才对。”</p>

“那你又说天下事？难道你是白莲教的？”</p>

“我也不是，然而我要做的事情，确实与天下有关。”</p>

尹秀将一根柴丢进灶头，火星子立即噼里啪啦迸射出来。</p>

“你之前想做的事情没办成，那不要紧，我会帮你做。”</p>

“你就办得成？”</p>

邱小四拿起火钳，将那截柴火夹了出来。</p>

“不是一个劲往里面塞柴火，火越大就越好的，火大了，菜容易糊啊。</p>

做熟牛肉，硝是一剂引子，火候才是根基。</p>

火候大了，牛肉老了，柴了，那便是放再多的硝，加怎样的调味也救不回来了。</p>

时候未到，加再多的柴火也无用，反而会把一锅好菜搞砸。”</p>

“是吗？”</p>

尹秀也拿起火钳，却是把木头又放了回去。</p>

“这炉子太老了，谁知道它需要多少柴火？你能估计，还是我可以算清楚？</p>

大家看到的都是黑蒙蒙的一个孔洞而已，满是炉灰，余烬，什么都看不见。</p>

这根柴火丢进去火候不够，那根柴丢进去火大了，焦了，两者固然都不是什么好事。</p>

可是，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p>

尹秀又捡起一根柴火，“也许要烧透这炉灶，之后才能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得用怎样的火候，下多少柴火，烧多久，搞清楚这些了，下次才不会搞错。”</p>

“你可知道这里面的代价？”邱小四紧盯着他。</p>

“我知道，做什么事情都得付出代价的。”</p>

“你知道什么啊！？”</p>

邱小四将烫红的火钳划过来，离着尹秀的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热量炙烤着他的皮肤。</p>

然而尹秀从头到尾都没有退后的意思。</p>

“你不怕我杀了你？”</p>

“我没说不怕。”</p>

尹秀将那根柴火丢进火中，火星四溅。</p>

“我只是相信你不会杀我而已。</p>

邱小四，你只是做不到了，而不是不想做，仅此而已。”</p>

听到这话，邱小四将火钳子丢到一边，颓然道：“我受了严重的内伤，已不可能再恢复以往的身手了。”</p>

他将衣领拉开，露出胸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