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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院子里,闹成了一团。
公堂之上的情形还没传回来,裴周氏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她爬起来之后,便
不依不饶往小铁身上去撞:“我今日就让你这野种将我撞死,不然……”
书香见势不好,转头将裴欢欢递给了身后的钱奶娘,嘱咐她跟秋芷带着小丫头进去,别吓着孩子。
裴家人的无赖,她非今日才知,但今日才知,若是没有了裴东明,她们母女两个恐怕会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裴周氏死揪着小铁不放,回头怒骂龚氏:“你是死人哪?”
龚氏被婆婆威严所慑,又见对面是个少年,狠了狠心也往小铁身上去撕扯。
小铁一心想护着书香,半步也不肯退让,三人当即闹成了一团。
事到如今,裴王氏与赵如玉既然进了这个院子,想起自己损失的那些首饰钱财,便不想空手而回,婆媳俩对视一眼,难得有了默契,绕过这纠缠的三人便往书香房里闯。
书香身边围着的兰萱与几个小丫头见这婆媳妇俩不怀好意,出手相拦,却被裴王氏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贱婢,再敢拦着将你卖入青楼!”
兰萱向来寡言,面上挨这一下,反平静道:“就算想卖了婢子,哪也得有本事拿到婢子的卖身契。”手脚不停死拦着裴王氏与赵如玉。她身边两个小丫头子有样学样,也齐齐拦在这婆媳妇俩面前。
“大伯母带着弟媳往我房里闯,这是打量着趁乱捡漏呢?”
书香被围在丫环身后,见这婆媳妇俩上来便打人,怒火如焚,口里更没好话。
赵如玉虽然敬佩这大嫂有手腕,将个男人与家都把持的点滴不漏,但同样也垂涎她那些首饰,乱世为王,不趁机大捞一笔,如何对得起自己?
书香院子里向来仆妇不多,大多都在外院或者厨房,平日也不敢擅闯,是以一时半会倒不曾过来。
混乱中,小铁的脸上被裴周氏挠了一把,顿时四条血印。
他到底只与同窗少年动过手脚,都是少年气盛,打起架来拳来脚往,不似妇人这般歪缠,抓挠撕掐,不一会便败下阵来,偏还担心书香,不肯退后一步。
闹的正凶时,只听得一声炸雷般的声音:“谁敢打我儿子”门口闯进来一个黑壮汉子,将裴周氏婆媳妇一手拎起来一个,扔了出去。
裴周氏与龚氏惨叫连连,天冷地湿,这般扔出去都是冻土,就算穿的不薄,全身的骨头也感觉跌碎了。
小铁欢呼一声:“爹……”眼眶已自红了,转头指着裴王氏与赵如玉,催促:“快帮帮义母。”
老铁力壮,拎着裴王氏婆媳妇俩的后衣领,如法炮制,将这婆媳妇俩也扔了出去,又是几声惨叫,想来也是跌的不轻。
兰萱头发被抓的全散了开,脸上又是掌印,小丫头子们脸上也都带着印子,可是转头看看书香安然无恙,终究放下心来。
书香越众而出,诚心诚意向老铁深深福了下去:“多谢铁大哥!”她虽然练过,可是要是真的与长辈对打,赢是赢定了,可是不一定能落得了好。
老铁见到小铁挨打,也是急了才做出这行为,此刻局促的搓着大手,侧身不敢受这礼:“我……我家小子这些年多亏了夫人照料,若是我照料,哪得这般好。”
他是个粗人,从来不会多说好听的话,只是有空上山猎得野物,必要给书香家送一些来。
裴家如今日子好过,也只有这些才能表达些他的心意。再回头看紧盯着自己不放双眼晶亮的儿子,这几年聚少离多,他这个父亲总是将孩子丢到裴家,可是看孩子身上的衣衫鞋袜,哪一处不妥贴?就算如今脸上还有被方才那婆子抓挠出来的伤痕,离别一年,那身量也拨高了许多,气色极好,他瞧着不知道有多高兴。
老铁从心里感激书香。
镖局自接到呼延赞寻人的这票生意,他带着十名镖手与向导在依尔林大草原转悠了快一年,终于辗转收到了呼延赞给向导传过来的信,人已寻到,镖师可速回响水。因此他日夜兼程,进城之后先去的学堂,哪知道学堂今日放假,想来儿子定然在裴家,便直接寻了来。
裴家门房知他乃是小铁亲父,自然放行,又好心指点他小铁此刻在书香院里,今日还未出门,他牵挂儿子,走的飞快,竟然教他直闯了进来,这才有了开初一幕。
裴周氏与裴王氏吃了大亏,带着各自的媳妇回房去向丈夫汇报战况顺便梳洗。老铁与小铁父子相见欢,小铁正搂着老铁的胳膊不住问话,前院门房领着一队差役进了来。
领头的是本城的捕头,规规矩矩站在书香院门外等候丫环通报,书香与老铁小铁正在房里说话,听得差役来了,抬手将发上钗子拨下来两支扔在桌上,一把便弄乱了头发,直成个乱糟糟的模样,又挤出两滴泪来,这才往外面走。
老铁与小铁不知她这番作为,父子俩个傻傻对望一眼,也跟了出去。
那捕头久闻裴娘子之名,又常在街市间见过的,每次俱是温婉贤淑的模样,哪知道会遇到她今日这番模样。但公务在身,当即躬身见礼:“裴娘子安好。今日小人前来,是为着裴掌柜自告自身兼告兄弟贪渎,因着慈安堂财务娘子也知,城守大人传裴家众人与娘子前去堂上,并请娘子带上慈安堂总帐。”
裴东明虽辞官,之前到底是四品武官,这铺头敬他仁勇侠义,在书香面前竟也恭敬有礼,决不肯拿她当一般商贾之妇。
书香福了一福:“有劳捕头稍等,我这便让丫环取了来。”从襟下抹出个小钥匙给了兰萱,回头吩咐兰萱速速去拿慈安堂帐目。
兰萱本来脸上有伤,头发又被裴家婆媳给抓乱,有心想下去收拾一番,书香没有发话,也不敢动。接了钥匙便去取帐目。那铺头又差了别的差役去客院传裴家两房上堂。
裴周氏与裴王氏各自欢喜,只当裴东明这下犯的事大了,都摩拳擦掌准备接收裴家财产,先时被老铁扔出门外去,这会回房早已梳妆打理整齐,两家当即跟着差役到得前院,见得书香这狼狈样子,只当是被差役给拘禁之时弄的,各个更是趾高气昂。
出得裴家院子,裴十六与裴九各自回望一眼这阔大整齐的宅子,长出一口气,俱存了回头从衙门回来便收宅子的打算。
都是当爹的,儿子既然进了牢,家产自然归当爹的。
只是时间紧迫,这亲爹与养父一时还无暇分出胜负来。
书香拉了小铁,又点了兰萱与之前被打的头发散乱,脸上都是伤痕的小丫头子们随侍。
公堂之上,罗四海看过了裴东明递上来的物证,此刻正传了吕诚来审问。
吕诚将裴家兄弟往日贪污经过一一讲明。这慈安堂在响水开了月余,不知有多少人感念裴记恩德及那些捐款之人,如今听得好好一个善堂被办成了这般样子,顿时义愤填膺,各个恨不得暴揍裴家兄弟一顿,不等他们从人群里挤出来,已被认得他们的百姓叫破,揪了出来,推搡到了堂上。
到得此时,裴家兄弟身如筛糠,已是抖的厉害,趴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来,罗四海一拍惊堂木,乖乖认罪。
等到书香带着慈安堂总帐,与裴家众人浩浩荡荡到得城守府衙,裴家兄弟已经签字画押。
书香进得堂来,先是向罗四海见礼,送了总帐上去,瞧也不瞧裴东明一眼,双目滴下泪来,向着罗四海磕头:“小妇人被婆婆与伯母强逼小妇人自求下堂,求城守大人准了,自此离了裴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说着在堂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身后带着的一干丫环与小铁脸上俱有伤痕,反观裴家众人,衣衫整齐,更是坐实了裴家婆婆的恶行。
裴东明向来疼媳妇儿,见她挨了打,更添心疼。虽明知书香这番话不是内心真意,也是难受不已,想到裴家众人来了数月,起了多少风浪,自家媳妇儿又累又气,如今竟然趁着他不在被打,面上青筋几乎都要暴起,捏紧了拳头一脸气恼的横了裴周氏一眼,回头握紧了书香的手,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开。
裴周氏等人还不知传唤他们来堂上是何事,又想着裴东明即将下狱,这一眼大约是怨恨,如今她也顾不上了,只要能拿了裴东明家业,还怕什么?又见书香主动下堂求去,正合她意,当下洋洋得意,指着书香道:“这妇人恶毒刁蛮,没得带坏了我儿,如今又不曾生下子嗣,早该下堂求去了。”
不待罗四海开口,堂下百姓群情激愤,已有人叫骂起来:“没见过这般恶毒的婆婆,还有这样不成财又贪心的兄弟,裴掌柜好好一个人,竟然被你们这样一家子带累至如斯境地,当真不要脸之极!”
那人声音极响,便如一个响亮的耳朵,迎头扇在了裴家诸人脸上,顿时将众人扇懵了。
裴周氏回头朝众人嘶骂:“胡说,你们这帮烂了舌头的!”
“大胆刁妇,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掌嘴!”
罗四海惊堂木一起,裴周氏顿时傻了眼。
当差的差役与裴东明俱都是熟识,裴家家事早已传遍了响水,掌起嘴来不遗余地,五板子下去只将裴周氏打的面上高肿,嘴角流血,哆嗦着再不敢胡乱说话。
书香跪地哀泣:“都是民妇的不是,让婆婆挨了打,求城守老爷开恩,由民妇代领了这五板子。”
罗四海与裴家夫妇打交道久矣,知道裴家娘子是个聪慧的,便是裴记能有今日兴盛,这裴娘子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他却是知道的。况书香与罗夫人交好,又与罗桃依挂着师徒之名,话里话外自然透着一团和气:“裴氏,你虽是个孝顺媳妇,但裴周氏在堂上犯的错,自然该她来承担。”
裴王氏与赵如玉对视一眼,婆媳心中俱是同一个念头,瞧这城守老爷对着书香说话的态度,分明不是当犯妇看待的,难道是……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往裴东宁兄弟身上去瞧。
裴九与裴十六此刻也发现了跪趴在一边的儿子,无奈裴周氏吃了教训,他们也不敢当堂在胡说什么,只能以眼神示意。
裴东宁与裴东海此刻跪趴在地,与裴东明腰背挺直的跪着截然不同。两个人共贪了不下七百两之数,以裴家父威之盛,哪敢再看自家父亲眼色,想到回去要被暴揍,就恨不能死,目光躲躲闪闪,哪敢回看自家人眼色?
堂上一片肃穆,罗四海俯视堂下,“裴东明,你妻自请下堂,你可同意?”同意才怪,他这不过是白问一句。
裴东明向来疼媳妇儿,这事相熟的人无不知晓。
果然,裴东明道:“禀城守大人,我妻自进了裴家门,贤淑温惠,上敬高堂,下育幼女,对夫君凡事无不听从,实乃贤妻,便是家母逼她自请下堂,草民也坚决不愿意!”他说的气愤难言,堂下听众更是群情激愤,已有人议论起来。
“都听说这裴娘子是个好的,难得的贤妻,不然裴掌柜怎的能在两三年间置了这么大家产?况方才她还自请代婆婆认罚,这般孝顺的媳妇儿可难找。再看这当婆婆的,可真是尖酸刻薄又狠毒……碰上这样婆婆,就算孝心一片又如何?”
声音不高不低,偏偏传进了裴周氏的耳朵,她面上本来就火辣辣作痛,听了这话更是恨不得当堂将脸捂起来不教人看见,心中暗恨书香会作戏,先时明明衣鬓整齐,吃亏的是她们婆媳妇才对。被老铁扔出去差点将一把老骨头扔散了架,到这会屁股还疼的厉害,可是这等隐秘地方,当真说不出口,更不能示之于众。
“既然这样,那本官作主,裴娘子还是回家好生与你夫君过日子罢。”
“禀城守老爷,非是小妇人定要自请下堂,而是……而是婆婆与大伯母容不下小妇人,今日听得夫君自告自身,冲进小妇人的院子里,便是一顿暴打。”书香流着泪拉过小铁,哽咽泣诉:“老爷请看,这是小妇人收的义子,今日婆婆与大伯母带着两位弟妹前来小妇人院子里,想要将小妇人母女赶出去,小妇人的义子上前去拦了一拦,这孩子便被婆婆抓烂了一张脸,打成了这样。连身边的丫环都不能幸免,这般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呀?还不如听从了婆婆,自请下堂的好。”说着她便当堂大哭起来,语声悲泣哽咽,直令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全然一个被恶婆婆逼的走投无路的可怜媳妇样。
堂下不论男女,皆无限同情起书香来,更有那心软些的婆婆,想起自己半生受婆婆辖制,或有那受了婆婆气的,无不感同身受,也有红了眼眶的。
罗四海注目去瞧,见小铁与书香身后的丫环脸上都带着伤,书香虽然低头哭着,但发髻凌乱,颊边许多碎发,头上首饰七零八落,心内暗暗叹息这裴家人品行卑劣,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替裴东明夫妇作主。
裴东明语声含悲道:“禀城守大人,草民三生有幸才娶得这般贤妻,况与她成亲,当初乃是奉旨,轻许她下堂离去,岂不是抗旨?”
“不错,圣上赐嫁,裴氏又贤淑温厚,岂能轻易下堂?”罗四海重重拍响惊堂木,堂下又是一片肃静,他开口又问道:“听得裴东明早在投军之前,已与父母分家另过,可是真的?”
堂下裴十六踌躇了一下,才道:“禀老爷,是有这回事。”
罗四海又问裴九:“裴东明过继给你兄弟,当初可是入了祖谱,再不能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