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们的本钱,自立门户未必不能,何苦还要受制于人,”
“愚蠢。”
苍老的声音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喝斥道。
“让你多结识一些上等人家的子弟,就让你'迷'失了出身的根本。”
“你以为和你交往的那些都是什么人啊,还不是看在我的身家上。”
“我就是想不通,我们可不比赵胖子他们与军中牵扯的太深,也不比那群剑南那群人,靠人家的地头上逃生活,更不比那些南边的新进之辈,要巴结这一条门路,才能在下线捡些残羹。”
“就凭阿爹你振臂一呼,拉走一班人,走到哪里都是举足轻重的能耐。买一个官身也不是问题啊”
年轻的声音很不服气。
“就算要受制于人,凭我们手上掌握的钱和人,若是投到其他门下,不是可以换的更优厚的条件。”
“糊涂啊,你以为我不知道,肯放下官家身段你交往的哪些货'色'么,你不会是想找个软弱无能,或是任比胡作非为的靠山吧。”
“换了一个我们不怎么熟悉的靠山,你又用什么来保证,他们用完我们之后,就不会被舍弃。”
老人继续苦口婆心的道。
“虽然那位的名声不好,而且心狠手辣,但是天下厉害的人物谁不是如此,南社背后的那位,所不同的是对自己人固然优待,对敌人也够狠绝。这样才有长久保证”
“只要在这个体系内,有百般的便利,无论是南边的矿产田庄,还是北边的那是半卖半送,你要谋差事就给你弄个好差事,所求的不过是我们在需要的时候出点力,如果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投靠谁都不会得到重用的,况且我们在这里是元老,亲信,到了别人那里凭这点东西不够看,而且一个轻易背叛旧主的人,新主必然不会信任。你还是绝了这该死的心思吧。”
“就算人家可接受,但轻易背主之人,或许能得一时重用,但是未必能得到人家真正的信任。”
“对那些上位者而言,我们本来就是棋子,无论是这位还是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做这位的棋子,起码还有可以遵守的规则。只要不触犯这个底线,万事还有的商榷。”
看着一脸倔强地头无语的儿子,老者剩下的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谓在商言商,有付出必然有收获,不怕官员的贪婪也不怕上位者狠毒,只要你能投其所好,无不可以交涉和交易,却最怕不受规矩约束而肆意妄为的人,也意味着难以承受的风险。
“曹公,为什么不让我出头。这些不过是些满身铜臭的商贾而已,就算捐了功名,”
七拐八弯确认没有跟梢,才变向驶向宫城的一辆马车上,同样也是年轻的声音,却多了一种世家子特有的骄傲和自持,以及久于事物的邈然冷漠。
“小段啊,你太看的起自己了。”
他口中的曹公,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看起来却有些杀伐果断气概的内官,用明显久居上位的声音,毫不客气的给他泼了盆凉水,
“什么。我就不信,那位还真的事无巨细,肯为这些人出头。根本无需出面,只要些许手段。”
名为小段的年轻人,反而有些较上了劲。
“你以为,为什么人家宗正寺吃饱撑的,要眼巴巴的求他挂职那个宗正左丞。”
曹公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除了借助他家两口子的名号,约束那些宗亲之外,还不是看重了那人的手段。”
“什么手段。”
“难道你不知么,那位殿下家的男人,除了鬼更嫌,扒皮、疯子、蛮子之外,还有一个点石成金的外号么。”
“说的就是那人有不可思议的运气和头脑,但凡是他看中的东西,最后没有不流为时尚,没有不赚钱的。”
“连朝廷九寺五监之中,军器、将做、太府这些在国家丧'乱'中,当属最是吃力不讨好,遭人嫌弃的清冷衙门,经他之手的重建和经营,都能变成炙手可热的肥缺。”
“宗正寺靠什么维持啊,要满足宗室们的需要,又不能败坏皇家的体面。难道折下身段来,与那些内官中使一般的巧取豪夺,截流不成,那只好另辟蹊径开源了。那位新寺卿,可是明白人。”
“而那些诸亲王、嗣王、郡王中,又有多少是与他门下合办的营生。你以为他们的排场和体面,就靠那点皇俸和田地,就能维持的。”
“你参其他什么的都好,参这一项不要紧,不知道多少人要恨你坏了他们的财路。”
“不要那人动手,这些人先找上你的麻烦了,不然你以为一直以来,为什么厅下都是私底下往来的勾当。有时候宁愿损失一些外围,也要控制住风声。”
说到这里曹公一眼瞪的小段,赶忙低下头去,一副泠然受教的样子。
“我是带你来见识的,不是让你来发威的,不然以我新掌的京师房,也未必保的住你。
“是。”
察事厅的各房主事中,西南房是最式微不可计略的,基本只要能平安的度过到任上,就算成功了。
而江淮房是经营门路最多成分最杂的,只要有钱赚,那些人什么都敢卖,各种挂名和靠身的人,连主官也未必能搞清楚,
西北房有商路之利,但是各种将门世家和胡商势力盘根错节,赚钱和花钱一样厉害,
河北房是最赔钱的地方,主要活动都针对军中,没有多少收益项目,
但是说到京师房,却是人员最多,干系最多,最要害,花钱也最厉害的地方,如果不是前任出了意外,还轮不到他这个在外监军的。
另一个地方,驶出长安的马车上,冲冲走下两个身影,迅速汇入早市熙熙攘攘的洪流中。
“可惜了这次机会,李善人居然坐了缩头乌龟,宁愿坐视。也不愿与那位争斗起来。”
一个看起来相当养尊处优的中年人,叹息道。
“没甚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叔。”
待到来人走远不见后,他身边的年轻随从,才转过头来不忿道。
“什么小诸葛,不过一丧家犬尔,谋算了一次又一次,却被那个诸葛再世的传人,从剑南赶到关中,又从关中逃到河北,若不是得我们收留遮蔽,早就死在河北斩首队的手中。还敢大言不惭什么胸有成竹。”
“还有那个玉公子,就更可笑了,什么夺爱之恨,张云容可是那位皇后娘娘指给那个人的,他不敢迁怒中宫,却不自量力的去找那个人的麻烦,连累全族死的就剩他一口,还大言不惭什么。”
“承嗣啊,有时候,人只要一个理由而已。真正的缘故,已经不重要了”
中年人不以为然的笑笑说。
“你知道这位小诸葛每次无论再什么殚精竭虑算无遗策,为什么最后总是功亏一篑,将背后的谋主连累的满盘皆输。”
“因为他不够聪明么,难道他谋划的不够周详么,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不够强大么。都不是,因为他不识时务,每次总想和大势对抗啊。一次次碰的头破血流,也死不悔改。”
“知道什么是大势么。”
“为什么那位崔使君可以毫不在意的翻脸对曾经的恩主和上官下手,因为他识时务,知进退啊。所以哪怕他兵败丧师,甚至获罪于朝堂,最后关头都有人扶助他一把,牢牢的守住山南这块地盘。或许崔三变的名声不好,但是他却是活的最滋润的。”
“大势之下,就算没有那个人,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他们一开始就选错了对手。所以步步错失下去。”
“真正的大势就是当初,太上天子不希望看到一个由杨党把持的剑南,特别是一个心怀怨望的杨党,于是作为杨党臂助的鲜于家,就成了那个敲山震虎的出头鸟,就算没有他,自然也有其他人出头而已,只是鲜于家却更愚蠢的将理由送上门去,连最后一点生机,也葬送了。”
“要说这些蜀中世族,鲜于家也许是看起来林子中,枝叶繁茂最大一棵,但是论起底下盘根错节密布的根系,却未必是最深厚的。本以为可以渔翁得利,轻易瓜分了鲜于家的根基。却不知道也将身影暴'露'出来”
“当几个有声势的豪门一一倒下来时,使得很多人震惊了,因为这些豪门的地位,在外表上看来,正如日中天,赫赫当世,万不可能会倒的。”
“但是始由一两件小事,或是由一两个不重要的小人物投状申告,发交刑部鞠问时,把他们种种不法的事件都抖了出来,证据凿然,无从弥饰。于是革职入狱,籍家入官,家人妻小。发为官奴,一个声势显赫的显宦门第,在短短几天内就冰消瓦解了。”
说到这里,那位中年人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表情,他专门研究过其中的情形,却叹然不已。
“由于几次的暗斗,到使得他的爪牙对这一套更为熟练了,从搜集证据,到压制其势力,断绝其声援,都做到周密完善的地步,发作之前不动声'色',发作之后雷霆万钧”
“那些人在成都地方上得势多年,根深蒂固,朋党内及阁相,外通藩镇,别说他人意料未所及,连他们本人也想不倒会突然之间倒了下来的!可是当案发之时,控方所搜集的证据之周,采取之攻势的猛烈,如风雨之骤至,使他们无从招架起,这还不说,影响之所及,使得他们结为奥援的那些支持者除了袖手旁观之外,不敢出半点力,因为只要说一句话,就可能把自己也牵进去。择取的对象很妙,他都是选那些不大不小的人开刀,而且在蜀中那几个势力集团中,每处挑一两个,更妙的是他专找那些与自己有私怨的人。”
“因此当他发动攻势之际,那些高高在上者还不放在心上,认为这些人咎由自取,什么人不好惹偏要去惹上一个一身是刺的半调子驸马,而旁边的人也认为这仅是他的私人报复行动,犯不着为了一个人而去启怨宫内,他本人已经够厉害了,他背后的这些靠山更硬。”
“因此当案情日渐明朗,需要向另一些强有力者查证时,他们不是矢口否认,极力撇清,就是落井下石,当事者不清楚,别的人可明白,这个人就绝对无可救'药'的了。刑部在邀请他们旁证时,已经是把案子的严重'性'向他们暗示得明明白白。”
“这种事情兵贵神速,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反映或者弄请怎么回事,就被查纠了出来,底下的胥吏司员到了龙武军中也很难锁的住嘴巴。”
“那些地方背景的大粮商那么好说话,被请到龙武军里转了一圈出来后,无不是捐献了巨额的钱粮。,他们这是在交买命钱啊。”
“你现在知道,族里为什么对你投奔我这个名声败坏的幸臣不闻不问,又让承礼跟着摩诘、夏卿他们,还暗中派人到那位身边,以侍奉为名研究此人。无非是为了那个万一。”
中年人自嘲道,他曾任蒲、同、绛等州节度使,如今贵为中书侍郎,太常少卿,总天下山川祠祭使,距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似乎也那么一步距离。
“那不是我们没有什么机会了。”
“所以,我们也需一个大势啊。究竟是契子,还是棋子,或是弃子,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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