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风的冲刷,最后一点松明和油脂燃烬的味道,在这座南海地一大港口和不夜城上空散去,全新而繁忙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广州港,自南越王开埠番禺至今也有近千年历史,无论历朝兴衰更替,似乎都很难能影响到到极南的一隅,城市一直随着繁荣和人口的发展在扩张,一直扩张到山边,然后又转向海里扩张,在滩涂上围堤排水,填造出新的土地来,在上面衍生大量各国风情的聚居区来。
当然,乏味而忙碌的清晨是属于贫民的,除了值夜的门卒,连最勤快的税吏,也躺在相好的被卧里。这时而大半个早晨是属于各家奴仆的,当太阳高过杠头后,街市上便充斥了这些穿着各'色'家徽图样仆人和伙计;当开市的登闻鼓响过后,一些商号的马车,穿着绸布的帐房和管事等高级人员,才在街面上汇集成车流人流的景观,沉寂的城市也渐渐恢复了活力,才算是大多数商肆崭新一天的开始。当太阳靠近中天后,一些还需要主人亲身奔波劳事的中小商号,这时也姗姗来迟的在店铺中出现一些穿袍戴巾的身影。
至于,作为城中稍稍有资格称的上富有之家的生活,是与整个上午无缘的,对大多数人来说,早饭才是一天最重要和丰盛的一餐,而午后的时间才是他们开门会客的时间,至于他们一天生活中的精华和高'潮',那还是在深沉的夜里。
随着太阳高起,在这座黄金与香料堆砌起来,充斥着机遇与渴望、野心的城市中。
新任不久的广州刺史冯崇道,也刚刚从象牙软床上爬起来,回味无穷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雪白肢体,心中很有一种自得,天竺大商人送的这两个胡姬是太疯狂了,据说学过天竺的柔体术,折腾起来查点连骨头都被拆散了。或许该找那群安息人,要点提神的龙脑香,毕竟家里还有群还要应付。
推开窗扉,看着冉冉生起的红日,轻轻眯起眼睛,晕红霞光下的城市,如神光笼罩的黄金之城,相比晚上万船云集,号称百里灯海的码头夜景,又是另一种他总是不看不厌的风情,这就是我的城市,他对自己说到。
能在这座城市里立足的人免除了长袖善舞的八面玲珑,还要有足够面厚心黑的手段。
冯崇道是一个喜欢财货和享受,却知道什么叫做节制的人,虽然同样也营私结党,但是却不是特别贪得无厌的人,有巴结的手段也有治理的吏才,所以可以一直做到雷州刺史。但命运再那一年突然出现了一个转折,他最得意的一笔投资,就是关于那个在已经没落的冯氏家族中,从小饱受族人欺负的破落子弟冯越身上。
这个年轻人有头脑,肯读书、善于度支,因此写荐书举他做了个小吏,结果世事难以预料的是,当今天子身边最红的近臣高力士,居然是冯家长房的子孙,而冯越居然也被高力士另眼看中,选为继嗣的养子,结果当初族里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反过头来,还要求自己做为他们与新贵冯越之间的缓颊。
然后冯越奉命开府海南,为皇家经营封地,虽然只是一个海岛,但作为近咫尺的雷州之长,自己知道那可是小比一国的领地啊,一马平川,沃野万里,气候温宜,虽然有一些土人,却多是已经温熟驯化的岛僚,离陆地又近,长期用来做流人之地,也有好些治理的底子,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开荒,就是一个长久经营的好地方。
对于这个前途看好的族弟,他自然不会错过继续结交的机会,不过相比别人送钱送地送人这些锦上添花的手段,他显然更会做人,利用自己的关系人脉和职务之便,雪中送炭的买船募人,采购食粮,征调流囚,急其所需。
于是收到了同样丰厚的汇报,通过冯越适时的对背后难位贵不可言的大人表示了效忠和输诚后,他就接到了转调市舶司的诰命。
这可是天下掉下的大馅饼的。
广州,开什么玩笑,虽然也叫州,却是南方第一大埠,比近在咫尺的雷州,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底下,各种名目的衙门林立,光刺史就是岭南道独一无二的正五品,所有官职比其他地方高一品半品的,想当一个小吏,也得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冯氏虽然号称曾经的岭南第一大族,但如今也没有这种能耐。
而市舶司掌海外营市往来,过手巨万,更是多少人眼红的肥缺,按理空缺下来,怎么也不会轮到这个边远州的刺史。他第一次对背后那位大人的巨大能量感到震撼,然后发生的事情,却是对这位大人的眼光和远见,由衷的震撼和敬服。
他也反而警醒起来,更加的节律,毕竟人家用手段弄到这个位置,肯定不是仅仅让他来发财的。然后当任广州刺史的时候,他已经不惊讶了
当然这个广州刺史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发财很容易,哪怕怎么事都不管,也有人自动将你应得的大份,定期送到家里,要想有所作为,就很麻烦了。广州以海贸立城,万商云集,许多人在本地已经经营居住了数代,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城中有影响力的商业组织,都掌握在沿海众多大姓,几十个不同'性'质的行会,以及十几家不同背景胡商团社手中,再上加上来自就近的岭南道,江南道,乃至朝中的利益代表,亦'插'手其中。
刺史以下的长史、别驾、司马、主薄、典吏等次官、属吏,各有靠山和背景,乃至一个小小收税的吏目,背后都大有来历,可以说是动一发而牵全身。象掌管广州水营团练的左司马,背后就是岭南五府经略使,这人保守而且顽固,借助家族子弟牢牢控制了广州最大一股武装,还与南边几支最大的走私集团有所关系,连原刺史也要让之三分。他也只能依靠原本市舶司一系的人马,牢牢控制住最大的一股收益,慢慢的渗透其他的部分,让自己始终战据上风。
然后用手上一切资源去协助海南建立南海巡检司,甚至调用官营的工匠,助其尽快形成力量,只要南海巡检一打开局面,确立了职权,广州水营团练一向碍手碍脚的那些家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摆设。
因此室利佛逝之变,他却不如别人那么紧张,却是敏感的意识到改变现状的机会来了,毕竟广州作为一个繁华的地方,太平的太久了,根本没有让人建立功业的机会,只能在消磨时光中一点点的积累资历。
昨夜与西婆罗州的数十家汉姓的长老和商户头面人物商谈,卓有成效,那位大人派人在其中办校,建庙,练兵,开埠、宏扬汉家衣冠,自己也出了不少力。已经在清点夷汉人口,测绘地理图志,他们的子弟也已经登船,将赴广州官学,颇有纳入国朝郡治的倾向。
按照那位大人的意思,海南的有个南海巡检已经够了,自己作为最近的地方郡长,这个功绩已经当仁不让的跑不掉,虽然不比先祖定南冯,平定一方的功绩,那也是可以加载史志的开土之功啊。如果能开一县那是极好,如果能开一州那就更美了,自己可以封爵。如果是一个都督府,那或许自己的画像会和冯盎公一般,被绘制在族谱里让后世子孙膜拜。虽然他知道上下都有许多人,等着看他这个新科刺史的笑话,那位左司马更是放出话来,“海上风险遥遥,鲸浪横生,什么事请都有可能发生的。”
他不是没有儿时的梦想或者成年后叫做野心的人,只是被现实磨平了菱角。因此,这段时间来,他对这些海外开埠的事情充满了一种类似患得患失的热忱。
团练水营不愿意派船去,都说在大修么,那就从市舶司里租派久经风浪的海商大船去护航练兵,那些资深学官不是畏惧风浪,都装病不出么,那就从外州招募年轻敢为的学子,委为学官出海。那些老吏怕死都不愿意到新埠去么,但广州胥吏成千上万,那总有年轻不怕死的楞头青把。
沉闷的钟声,急促的响起来。
他楞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是开林寺崇化塔上,用来示警的大铜钟,只是太久没用,锈蚀的厉害,
半响后,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城墙的门楼上,只是脸'色'就如最纯净的海浪一样的白。
漫长的停泊线上,如玉带一样船从,突然变厚了一圈,黑压压的停满了大小各异的船只,无数的人头象'潮'水一样的,铺天盖地的从船帮中涌出来,高举着火把和刀刃,迅速淹没了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和事物,浓烟和血腥象瘟疫一样的迅速向城池'逼'近。
大鹏旗、海枭旗、黑鸥旗、月牙旗、八臂修罗旗,各种地域风味的海盗旗帜一杆杆的升起来,一点点冲击慌'乱'的心理防线,难道整个南海的海贼都聚集到了广州了么
“大人,我们还是自北门转出把”,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吏全身发抖的颤声道“海贼应该不会追到山里的。”
“混帐”这话却提醒了他,作为一郡之首,不能再'露'出软弱和惊慌,并将其传播给部下,怒起一脚将那小吏揣翻,大声道。
“我们身为官长,守土有则,哪儿也不准去”
随又缓下口气说“我们的身家族人,还有前程,都在这城里,还能去哪里么”
说到身家,大家精神稍稍一振。
他这才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的说
“召集三班衙役,诸司诸坊的巡丁,有力气拿兵器的全部聚集到武库领家伙”
“再传唤内城的富户,少不得要让他们把家丁护卫贡献出来,为这守成出一分力了。”
“再传唤内城所有的百姓,一户出一丁,立刻到牙场汇集,不至者以通贼论”
“颁布厚赏,杀一贼赏一缗,俘一贼赏十缗。因公死者给十缗,伤者一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发布出这个命令。
“打开平准库和藩库,把铜钱布匹全搬出来,撒到校场上让他们看,杀贼最勇猛者,任凭取之。”
“那司马大人。”
还有一位稍稍抱着一丝希望的。
“他已经不能指望了。”
他望了一眼广州水营的泊地,那是燃烧的最旺的地方,成百上千只帆杆同时烧起来象火炬一样的醒目。让人心痛的是,广州水营比不得那些只能在江河里折腾的水师,那可是地道海船啊,最小的也在三千料以上的。
当初为了筹建巡检司,费了老大的工夫,才挖走一些在其中不得志的军将、水手、船工,送到海南去,现在倒好,上万熟练水军,几十年的积累,全毁于一旦了,只怕要一蹶不振好些年了。
虽然如此,他心中甚至还有些暗暗的窃喜,只要能守住这个内城,海贼退后,也许能搬掉许多绊脚石。
但仅仅半天之后,他就已经不敢这么想了,内城城头已经被血肉和肢体沾染的暗红,虽然已经分别向海上和陆路,发了求援的烽号。
但这些海贼不要命的冲击,已经让守城之上,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杂'乱'之众,从生理和心理上都疲惫不堪,摇摇欲坠,而城外还在继续的屠杀和哀号声,还在不断刺激和消磨着这些随时可能崩溃的心理防线。
若不是正巧一个龙武军的退役老军团,正在城中待命转船去海南,经验丰富的将城中的零散力量组织起来,才顶住了海贼们配合并不默契,全靠一股狠劲的冲锋,但即便如此,偌大的城防之上,还是捉襟见肘,已经多次被小股的海贼冲进内城,杀伤了好些百姓,才被扑灭。
那些海贼久攻不下也拼出火气来,接二连三升起不死不休的血旗,开始拆了船上仅有弩机和石炮,象模象样的对城上轰击起来,再次造成新的恐慌。毕竟广州的吏民,已经百多年没有遇到象样的外患了。
突然一个了望的人高声大叫起来“船。”
城上顿时精神一振,远方的海平线上,浮出一线十数个黑点一样的帆影。
“是援军么。”
随后一句话,让他们的士气顿时跌到了谷地。
“是血旗和海龙旗。又有新的海贼”
有人开始偷偷转身逃亡,只要有命在,还有恢复身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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