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丛声响沙沙,好似有无数的雨滴落下,一路兜兜转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立时有人上前来接应。随着引路人走了半个园子,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马车。如此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进了四个宅子,换了五辆马车,才算是出了城。
李铮喝了口茶,解释道:“时局动荡,为防万一。”
小舟点头表示理解,城外的积雪已经融化,不过短短一个月,却有无限的生机从地底钻了出来,肆意的招展着它们柔嫩苍青的枝叶。马蹄如雪,碧草连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一处庭院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之中,绿意盎然,疏疏朗朗,飞泉碧水佳木林秀,斗拱朱檐石桥楼宇,错落林立,高矮不一,掩映在重重花海之间,一汪碧湖沉静于前,两岸垂柳于地,千万丝绦随风摇摆,郁郁青青的水汽迎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李铮说道:“这是候府在外的一处别院,很少有外人知道。”
小舟转首道:“多谢你了。”
李铮看着她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你不必谢我。”
“应该谢。”小舟轻轻一笑:“你救了我一命。”
“就算我不阻拦你,你也不会去的。”
李铮提起茶壶,捡了几颗白菊花放在茶杯里,热水冲进去,干瘪的花瓣一颗颗的饱满起来,犹如瞬间绽放的绝美笑颜。
“木已成舟,任何冲动只是自掘坟墓罢了,以你的聪慧,可以一时冲动,不会一直沉迷。”
小舟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吗?”
李铮轻笑,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隐约听得到远远的城门处传来关门的长号声,那么悠远绵长,惊起一群漆黑的鸟儿迎着混红的暮色飞去,看起来有几丝压抑着的低沉。
绕过碧湖,来到一扇爬满了藤蔓的门扉前,守门的侍卫配着战刀,指节上都是常年杀罚于战场上遗留的茧子和伤痕,浑身上下都透出掩饰不住的杀罚之气。见了李铮,他们冷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了院门,李铮留下随从,带着小舟就进了门。
园子内一片清幽,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让人一时间误以为是妄入了苍翠的深山,石子铺就的小路还残留着庭院间微凉的潮气,李铮带着她穿过了几个雅致的园子,在一处庭院前停住了脚步,道:“我就送你到这吧。”
小舟点头,李铮举步便离去,他身上的那股瑞脑香气如同丝丝蚕丝,随着风一点一点的萦绕在鼻息间。小舟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终究回过头来,缓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那扇木门。
幽径曲折,亭台环绕,挺拔的梧桐之下,夏诸婴低着头在专注的看着一卷书卷,安静隔世的犹若弱水上浮起的白莲。侧脸温润,泛着有若玉石一般的淡淡余晖,嘴角轻柔舒缓,眼波也是柔和无波。他看起来那么自在,那么淡然,好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全然没有一点失败者的沮丧和颓唐。
鞋踏在石子的小路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闻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一笑道:“你来了。”
他的表情那么自然,好似在等前来下棋烹茶的故友一般,连带着让小舟心境下的那丝悲凉也缓缓的压抑了下去。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来了。”
走到他的身边,然后挨着他径直坐下来,笑着说:“最近还好吗?”
他点头道:“还好。”
是啊,还好,木已成舟,大厦已倾,命在旦夕,一无所有,还好,的确是还好。
“第一次见你穿女装。”
“好看吧,我弄了一整天。”小舟笑眯眯的说,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叶文长裙,齐腰的长发用一只玲珑点翠珠玉松松的挽在一侧,一只莹白的玉簪子插在其间,越发衬得人明眸流转,肤如凝脂。
“恩,”他点头笑道:“很好看。”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淡淡荷香,小舟坐在他身边,歪着头说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发出一声轻笑,转头问道:“李铮告诉你了?”
“不是,”小舟摇头:“在崖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默默的点头,说道:“我没有名字。”
小舟眉梢一挑,就听他静静说道:“我七岁进宫,醒来时以前的事已经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小舟看,见她眉心轻蹙,就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眉头,轻笑着说道:“只是一些往事罢了,你不必为我伤心,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艰难,多少人生来便缺衣少吃,家破人亡,死于流离的战火瘟疫之中。我能侥幸活下来,并且锦衣玉食的得享这本不该属于我的至极尊荣,已是上天没有薄待于我。为姓名回忆而伤怀,只是富贵人才有的权利,于我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舟低着头,嘴角划过一丝淡若云雾般的微笑,轻声道:“是吗?那你为何还要出手呢?”
他笑道:“自然是为了活着。”
他像是看待一个小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小舟的头:“人便是如此,饿肚子的时候觉得有个馒头就已经是很好了,有了馒头却又想吃肉,吃饱了肉又想若是天天都有肉吃那就更好了,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小舟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已然带了一丝锐利,死死的盯着他说:“那你那日,为何不杀了他?”
暮色的昏黄好似突然间从这世界消失,夜色昏暗,明月皎皎,少女的容颜像那涨潮的海水,昏暗的光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洒在这片寂静的园子内。她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差一步了,为何不狠下心来,若是他死了,李九青就只能继续与你合作,你何至于有今日?”
凉风如玉,吹起了小舟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惘然,突然间嘴角轻笑,揉着太阳穴道:“是呀,你说得对,我当时犯了傻,这会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悔。”
小舟咬住嘴唇,别过头去,眼底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推离,他的声音如同在遥不可及的彼岸,隔得那样远:“这与你无关。”
一滴湿意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小舟扭过头,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说道:“这当然与我无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点头:“是,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舟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他,冷冷的说道:“所以说你此刻坐在这里是咎由自取,如果换了是我,不管前面站的是什么人,只要有人威胁到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说的这般气势汹汹,活像眼前真的站了一群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敌人一样。男子惘然笑了,点头道:“那很好,那你以后一定会生活的很好,不会被别人欺负。”
小舟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她默默的站了一会,他淡漠的表情好似将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好远好远,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月光清冷,和暖的风吹的轻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眼见小舟已然远去,身影隐没在重重楼阁花树之后,再也看不见了,他一直绷直的身体陡然弯下来,沉重的咳嗽声如同破碎的风箱,一连串的响起。好似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人拔了去,浓浓的都是沉重的无力,喉间腥热,嘴唇殷红,袍袖宽大,轻轻拂过石台,青灰扬起,模糊了他的脸孔。
他靠在梧桐的树干上,仰着头看着一颗一颗明亮起来的星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从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不知家在何处,不知谁是亲人,他只认得安霁侯。侯爷说,你要学习诗书礼乐,学习宫廷规矩,于是他就学了。侯爷说你要保护储君,进宫去冒充太子,于是他就去了。
他那时还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什么是舍己为人。他只是那么崇拜侯爷,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去做,那个时候的他常和李恪玩在一起,李恪有的东西他都有,李恪没有的他也有,李恪常说:或许我们俩是兄弟,你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父亲为何待你这样好?
他听了很开心,心里怯怯的想,或许,侯爷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他在宫里挨了打,痛极之下发火还手,那些皇宫里长大的小太保们如何是他的对手,烈红鸾被他吓的呆住了,坐在地上咧着嘴直哭。烈家的伴读跑去找夏璟,夏璟知道后带着武局的摔跤小校尉,气势汹汹的来打他。他们人太多,他很聪明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极快,一直跑到了崇明殿外才被人抓住。那时正好赶上朝会结束,他被人按在地上,远远的看到了殿门大开,安霁侯一身官袍的走出来,他心下大喜,张嘴大声叫了起来。他也听到了,停住身子,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的望着他。
侯爷的目光那么平静,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分毫。这本是他一直以来那么崇拜那么信任的眼神,可是那一刻却让他觉得透骨的寒冷,因为他只是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没有动,更没有呵斥那群欺负他的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被人重拳相向,看着他被人按着,耻辱的从那些人的胯下而过。
记忆里的画面早已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凌乱的苍白。那天下午,阳光刺目,太阳着了大火,宫殿的地砖热的好像要烧起来,小小的孩子满脸青紫,被人按在地上,眼泪落在尘埃里,却转瞬就被晒得变成了水汽。他费力的从人影拳头中望出去,望着那个穿着苍青色朝服,沉静平和的身影,心底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苍茫。
他想,或许,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李恪,他是不会不管的。
孩子的智慧总是迟钝的,可是一颗心却很敏感。他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却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夏璟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他却仍旧趴在地上,眼睛青肿,嘴唇开裂,满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夜色渐渐沉下来,头顶有鸟儿扑扇着宽大的翅膀飞过宫殿楼宇,连风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由。
他缓缓爬起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夜那么深,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寂寞的楼宇之中,夜风太大,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冷的想哭,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记了回宫的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将他的一生都囚禁在里面,天上星子闪烁,应和着别的宫里的丝竹管乐,风吹起地上的尘埃,好似要将他掩埋起来。
从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忘记了如何去信任,直到她的出现,
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的一生是已然落子的棋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生死荣枯。他于黑暗的漩涡中挣扎半生,将那些他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一踩在脚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让隐藏在每个梦魇中的仇恨吞噬掉所有的善良和软弱,强迫自己在困顿的泥淖中站的笔直。用信念、尊严、乃至自由,混合着散发着恶臭的鲜血,来铺垫出那条通往至尊王位的道路。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却退却了,他停在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通途上,距离成功仅仅是一步之遥。那一天,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望着那个他痛恨了半生,仇视了半生,同样也禁锢了他半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涣散,终究失去了挥刀而下的勇气。只因为在那个人之前,还站着一个倔强的影子。
他并没有信仰,尽管终日沉浸在焚香梵唱之中,却仍旧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能够给他以救赎。可是那一刻,他却突然间相信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一支利剑刺中,有清新的风吹进来,让他仓促间似乎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劫数,他这一生都在步步为营中按照既定的目标缓缓前行,唯有那么一次的意外。就是那天下午,气喘吁吁的少女灵巧的跳上墙,脸颊通红,眼睛明亮,对着他拱手求饶,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那天的阳光太刺眼,只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理智高墙彻底穿透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承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忍耐了什么,所以也没有人会明白他那一刻放弃了什么。
是权力,是尊严,是仇恨,还有他从未拥有过,却又在一直憧憬着的自由。
顷刻间,变成指尖的流水,匆匆而去了。
他惘然轻笑,政变第二日,淳于烈带兵杀进宫中,逼他签订自绝书,声称永不染指皇位,并逼他服食了毒药。那时候,宫殿左右都隐藏着安霁侯的人马,可是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冒牌的太子出头,他的死,正好可以昭示淳于烈的狼子野心,只要事后那个人站出来,这天下就依旧是姓夏的。而他,一介贱民,血统低下,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是无人问津。
嘴角的黑血再次溢出,白色的袍子缓缓浸入鲜血,如同一匹瑰丽的玫红锦缎,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要死了吗?
他在心底无声的低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真累。”
花树摇曳,落英缤纷,他靠在树干上,嘴角舒缓,月色翩翩的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个年轻人,可是眼角竟已是纹路深深。原来人的年纪真的会骗人,鬓角华发未生,他的心却已是那么老了。
“砰!”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他诧异的睁眼看去,却是小舟提着碍事的裙摆满脸通红的跑回来,乍一看到他的样子,也是一惊,可是转瞬,她的眼睛就好似要喷出火来,红着眼圈指着他大骂道:“你个混蛋!你个二百五!你个王八蛋!你想让我欠你人情,你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他失笑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连脸上的落寞都来不及收敛,就这样在最狼狈的时刻被她逮个正着。他伸手想去擦掉嘴角的殷红,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净,只得无奈的笑道:“是,是我不好。”
院内静极了,只听到青蝉在树上喋喋不休,小舟握着拳头,月光照在身上,有着森森的凉意缓缓渗透,她倔强的挺直背脊,眼圈虽红,却固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有一丝疯狂的炙热从她的肌肤下涌出,好似大火一般灼烧掉了这个静谧的夜。她身上没带武器,左右看去,发现花圃间插着一只长长的花锄,她几步跑过去抓起来,回身冷冷的说道:“我这个人认金认银认钱,却偏不认命,我现在就和你一起杀出去,看看谁能拦下我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死掉吗?”
小舟眼睛通红,见他神情虽然依旧淡漠,可是眼眸中已经存了决绝的死志,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回天的无奈。心底的郁结之气犹如海水,一丝丝的蔓延上来,她一把扔掉花锄,终于任由眼泪滚落,静静的望着他,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他温和一笑,远远的向她伸出手来,小舟眼底一热,几步走过来,握住他消瘦的手指,轻声道:“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这件事,本就不该将你卷入其中。你虽然聪明,但是终究不能以一人一家之力对抗一国。”
他静静的喘息,眸色宛若香灰,道:“小舟,离开这之后,要听从李铮的安排,离开天逐,离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舟低着头,手指异常的冰冷,只听他突然笑着问:“对了,上次分别时,你说下次见面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月影婆娑,似蒙昧的珠光流泻了一地,她心头的苦涩越发难咽。
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便是当年相识的夏诸婴,原本想着大局定下之后,与他相认。可是如今,事态已经更迭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何来惊喜?
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道:“这不是惊喜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似乎了悟了什么,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是很惊喜。”
草木稀疏的气味悄悄的弥散而起,古树的影子如同狰狞的鸩,一忽一忽的晃过地面。他握紧了小舟的手,招呼她道:“陪我坐坐。”
小舟坐在他的身边,他扳过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夜的虫鸣声显得孤寂清冷,远远近近的叫嚷着,隔壁院子的桃花飘落下来,顺着水流流进了这座庭院,芬芳的香气如同腾起的白雾,弥散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们靠在梧桐上,静静的依偎在一起,远处灯火辉煌,城楼林立,锦绣繁华皆在金碧辉煌的宫宇之中,凌厉的刀锋透过世人光怪陆离的眼眸,刺在那些无可奈何的软肋上。
小舟抿紧的唇角,手指像是浸入万丈寒潭之下,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静静的说:“小舟,我还没有过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好吗?”
心头有茫然未知的恐惧突然袭来,只觉的大地苍茫,心如浮舟,颠簸在风口浪尖。她转过头去,眼睛酸涩的难受,心里突突的跳着,咬着嘴唇,低声的说:“我学问不好。”
他的手臂微微一抖,可是仅仅只是一下,就停了下来。
“哦。”
他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好好翻翻典籍,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小舟蓦然扬眉:“下次吗?你保证?”
“恩。”他温和的笑,伸手为她将碎发拢至耳后,道:“我保证,我等着你。”
突然间,他的眉心轻轻一皱,唇上滑过一道红痕,他顿时偏过头去,身躯不动,可是一只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青色的筋脉崩起来,让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小舟坐在他的背后,想要伸手去叫他,却停在他的背后,不敢伸出去。生怕轻轻碰触一下,他就会如烟雾般的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来,笑容不变,可是脸色已经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舟,我很累了,你先回去吧。”
小舟看着他,风吹散了他的鬓角的头发,拂过他清瘦的脸庞,却仍旧显得清俊英朗,他的眼睛淡静出尘,温润如玉,衣衫轻薄带风,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依依的缠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夜空黑沉沉的如同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玉,星子寥落,份外寂寞。小舟看着他,一颗心就那么一丝丝的沉下去,沉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慢慢点头,轻声道:“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站起身,手指从他冰凉的衣衫上划过,宽大的衣袖拢着月光,如同一汪破碎的轻纱。她缓缓走开几步,回头看着他,目光皎皎,唇角透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走了。”
他白衣素容,润雅风仪,微微笑道:“夜路难行,小心些。”
风露缠绵,两株桃花开的极盛,枝条幽然出尘,花瓣娇红婉约,恍若破晓时天边的明霞。一如当初的那场韶华偶遇,浅浅相知,便已是放弃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
步子再慢,也终究走到了头,回过头去,只见清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袍,他衣衫胜雪,墨发如缎,尽管离的远,却似乎仍旧能感受的到他那脉脉的目光,渐渐拉成了长长的一线。
小舟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剧毒发作,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在她面前展露那些痛苦与狼狈?
夜风熏然,她走出去,关上门,然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抱住膝盖,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风声那么静,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来时,月亮已上中空。李铮站在她的面前,见她抬头,便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
小舟起身时,微微一晃,李铮一把搀住她,待她麻了的腿好些了,才缓缓离去。
夜极静,两侧的灯笼浅浅的照出一地的光晕,一弯月亮遥遥挂在天际。李铮的手很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往前走,周遭的景物缓缓退后,她也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出了门,上了马车,车璐辘辘,夜色无边,青草的香气混着凉风一丝丝的吹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沉闷。
一路安静,马上就要进城里,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小舟面色顿时一白,背脊陡然变得笔直。李铮看了她一眼,就先开帘子走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他去了。”
小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风突然大了起来,顺着窗子吹进,她眼睛一痛,似乎被沙子迷住了。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行一行,很没出息的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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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火皇后44_军火皇后全文免费_第44章:逝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