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学生都在笑。
方圆的大大咧咧无疑扰乱了课堂秩序。
女教授脸色不大好看,身居高位多年,加上本身就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她很反感方圆这种学生。
“课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这位同学,知知而知之、不知为不知。
“对于我的提问,你可以说你不清楚,但没必要哗众取宠。
“你们都是从千军万马拼杀出来的胜利者,要珍惜汲取知识的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方圆有点羞愧。
千军万马,没错的,2007年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人数差不多1000多万……
在座的这些人里,除了他自己,的确都是天之骄子。
国家每年的教育拨款虽然很多,平摊到每个本科生身上要上百万,燕大学生更甚。
从人才到栋梁,这些学生处于这个过程中,周末还来上课,说明他们求知若渴。
方圆讪讪点头,说了句:“对不起,老师,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这就出去,不打扰大家上课了。”
说着冲秦婉瑜点点头,从座位上走到过道,就要往教室外走。
没成想一听这话,女教授竟然彻底急眼了,看了眼秦婉瑜,又对全体同学说:
“你们都听着,我理解你们年少慕艾,但燕大意味着什么?!
“父母含辛茹苦培养你们、国家用最好的教育资源培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成材,不是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学习就是学习,其他的念头在教学楼里就都给我收起来。
“离开学校,去深造或者步入社会,那时你们就是社会的精英,现在受到这样流里流气、没文化的人的勾引诱惑,以后都会后悔,脸,不能当饭吃!”
女教授公然d方圆,着实让在座不少男生爽极了。
同时点了点秦婉瑜,让不少女生也爽极了。
秦婉瑜心里不大舒服,这老太太压根不了解方圆,哪能知道人家的分数来燕大一点问题没有……但听着她说方圆,就是不舒服。
方圆也不舒服,明白这是自己被当成盲流子了,虽然老太太夸他帅,但……
精英、阶层,这样的词从高知嘴里说出来应该么?
哪里来的优越感?
这么牛的人物咋一种盎撒狗的调调?
看她年纪,不是从无产阶级革命那年代过来的?
方圆停下脚步,干咳一声。
老太太像刚看见他一样,严肃道:“你怎么还不走?等着我叫校内保安?”
方圆笑了:“突然想起来您刚才的问题。我虽然不是法学专业,但偶尔也看看新闻。
“2004年,有这么桩案子,相信您作为精英一定知道。
“深城有个两口子,女的叫任盼盼,她丈夫王鹏因为卖了两只鹦鹉被判五年刑期,导致任盼盼喊冤日久。
“这让我有些想不通:王鹏仅仅因为出售了2只自己人工饲养繁殖的鹦鹉,怎么会判的这么重?”
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不算是我先前问题的答案,只能说明你的法律知识太欠缺。”
方圆摊摊手,表示宁继续。
老太太说:“深城法院查明,2004年4月初,王鹏将自己孵化的2只小太阳鹦鹉以每只500元的价格出售。
“同年5月7日,公安机关在王鹏宿舍查获的45只鹦鹉都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2。
“法院一审判决王鹏犯非法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千元。
“这是明正典刑,不属于重判。”
“哦,原来是野生动物啊。”方圆吧唧吧唧嘴,笑了笑又问:“哪还想请教老师您一个问题。”
老太太不置可否。
方圆问:“听说买卖妇女在刑法里最高量刑也不过三年,对吧?”
同学们一愣,感觉这位“流里流气”在给女专家下套。
老太太也一愣。
方圆施施然道:“鸟人鸟人,鸟在前人在后。同学们,好好学习呀,争取以后完善法度,争取让人和鸟平等些,至少也要当个精英,比鸟强。”
说完,昂首而去。
秦婉瑜看看女教授,看看有些呆滞的同学们,拎起背包,朝老太太鞠了个躬就要走。
老太太问她:“还没下课,你干嘛去?”
秦婉瑜回头嫣然一笑:“我被他勾引走啦。”
——
“你在看什么?”
秃秃的树下,小路上,秦婉瑜背着包抱着书走在方圆身边。
因为还没到饭点儿,路上的学生并不多。
方圆啧啧叹道:“觉得那几个女孩子应该会冷。”
秦婉瑜捂嘴笑:“你喜欢黑丝?”
方圆吸了口气:“这么问显得你情商很低呀,太直接了。”
秦婉瑜歪歪头,反问他:“你情商高,怎么答?”
方圆说:“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以前总是在我梦里出现,关于她的模样我已经快忘记了,只记得她总是穿一条黑色长袜,我只是想多看些跟她相似的,追寻梦中久违的记忆。”
秦婉瑜咯咯大笑:“以前?记忆?高中生都穿校服,谁会穿丝袜?你肯定是看……”
那个名字眼瞅着就要脱口而出,秦婉瑜却止住了。
“我有,但买来还没穿过,你陪我回宿舍,我换上给你看。”
“……”
方圆诧了一下,然后说算了:“怪冷的,夏天再说。”
秦婉瑜又乐,深深看了眼方圆:“色而不淫。”
方圆竖起大拇指,告诉她:“你懂我。”
秦婉瑜带着他逛燕园,但除了建筑,景色实在单一。
只是两人聊着天,都没咋注意风景。
或者,眼前人就是风景。
方圆告诉秦婉瑜,说自己先前给刘苏打了电话,但对方没接。
秦婉瑜对他说了刘苏姥姥的事情:“早上的时候我跟苏苏联系了,老人家抢救过来了,她应该在医院忙。”
“行,那就等她回吧。”
俩人又聊各自三个月来的生活状况,秦婉瑜知道方圆在滨海大学开了么么茶,问他挣钱么。
方圆嗐了一声:“说不挣是矫情,但挣的不多就是了。”
秦婉瑜自然知道么么茶和陈婉的关系,也“知道”陈婉和方圆的关系。
她想问些别的,但就是张不开嘴。
更多的,她不想破坏和方圆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的意境。
这场景,她幻想了很久。
学生和老师,这种事情,他一点点长大就能想明白了吧?
这是她心里的想法。
她跟方圆说自己现在喜欢上传统文化了,很有意思。
方圆觉得她应该和李理聊的来。
他问秦婉瑜黄超的事,秦婉瑜笑笑摇头,不说话。
方圆说:“一走一过的男生都看你,看来和以前一样,你在燕大也有一号,你们贴吧我看了,校花没你好看,貌似因为是学生会副主席才……这不公平。”
秦婉瑜还是笑笑摇头不说话。
绕着未名湖闲逛。
冷风吹过,发丝飞扬,树梢黄透的银杏叶片片吹落。
秦婉瑜蹲下身捡了两个叶片,夹进书里。
隔了会儿,她问方圆:“你怎么知道那个鹦鹉的案子?”
方圆说:“我比较关注时事。”
秦婉瑜侧过身子歪头对他眨眨眼。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懂得特别多,知道很多道理,就像……像有很深很深的阅历,然后装成小男生的样子,好奇怪。”
方圆歪歪嘴,认知这个东西……怎么说,就算有了一定的认知,也不要轻易去教育别人,让别人做别人,让自己做自己,包括身边最亲近的人在内,只要期间自己不被影响和消耗就行了。
除非别人真心请教,再发表的自己的意见。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道法宽,不度无缘人。
再说,方圆自己也就是个半成品。
他说:“从小就卖羊肉串,总能知道的多一些。”
秦婉瑜抱着书,把身子探到他面前,一派天真烂漫。
她夸他:“你真厉害。”
“不厉害,只是比你早知道一点点,现在你不也知道了么。燕大呀,你看,学知识就是快。”
深深吸了口气,秦婉瑜又问他:
“你很讨厌阶级论调?”
方圆摇摇头说:“谈不上讨厌,阶级古来就有,先富带动后富也是国策。
“只是觉得……觉得不该把这调调灌输给学生吧,很容易带偏小孩子的价值观。”
秦婉瑜说:“网络越来越发达,我们这么大的学生越来越喜欢日韩和西方文化,这算不算群体性迷失?”
方圆想到十几年后,内卷、躺平、摆烂、日漫、美剧……
他说:“算吧。”
秦婉瑜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传统文化么?”
方圆摇头。
秦婉瑜:“李曼博教授你知道么?”
方圆:“真不知道。”
秦婉瑜说:“他是我们学校的公学客座教授,在国内很有名气的。
“开学时我听了他的一堂讲座,他说现在谁还能说自己是个中国人?从文化意义上看,我们没人像自己的祖宗了,因为我们现在所有的文化都是舶来的西方文化,所以我们是西方人。
“他说这句话时无比唏嘘,五千年没有间断的文化竟然没有传承,无法复兴。
“我听得怪难受的,就回去自学了一下,发现我们的老祖宗……真厉害。”
方圆想告诉她,十年后,传统文化复兴了。
看看她那张年轻、朝气勃勃的俏脸,方圆说:“研究吧,博大精深。期待有一天能看到你穿着汉服走在东京街头,碾压那帮背枕头的花姑娘。”
未名湖水没结冰,垂柳是暗黄和深绿驳杂的鸡屎色。
秦婉瑜告诉他未名湖是人工挖的。
方圆问:“会干么?”
秦婉瑜:“没人加水总会干的。不加水,也许两三年就干了。”
也许三五年后就没有这座湖了。
对岸树后露出半截塔尖,是博雅塔。
也许……博雅塔和雷峰塔一样,也会倒。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