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脑中转动着,表面上依旧是那憨厚老实的模样,人畜无害,手中端着酒瓶,见苍翟杯中的酒空了,便立即为其斟满,十分尽职尽责的当着苍翟的小侍卫。
饶是她的目光分外老实,也是在暗地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安宁的敏锐,留意这宴厅中的动静,丝毫不是难事。
方才,凤老爷子几次计划都宣告破产,在开口留下苍翟住下之后,便也在一旁喝着酒,那双深邃老练的眸子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琢磨着什么么?安宁眼底眸光微闪,这凤老爷子几次都没有讨到好,怕是不会那么善罢甘休的,让苍翟留下,他能打什么主意,仔细一想,便能够猜得透。
他是盘算着,能趁着留下苍翟的当口,继续他的不怀好意吧!
不怀好意?这世上可不只有他凤老爷子会算计人,今日遇到安宁这个有仇必报,又极其护短的主,而方才,这凤老爷子的目标明显就是苍翟,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安宁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安宁想着方才苍翟在她手背上写下的几个字,“自己人”?那四皇子竟是自己人啊!既然是自己人,那很多事情,也就都好办多了!
那四皇子的腹黑,她方才可是见识过的。
正在安宁思索期间,方才被凤老爷子派去亲自安排厢房的凤府二老爷凤裕,回到了宴厅,一进宴厅,便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背上不由得划过一丝凉意,“爹,厢房已经安排好了。”
凤老爷子还没开口,四皇子便率先起身,“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本皇子也要休息了,可怜我这一缕青丝,真是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四皇子嗷嗷大叫,一边埋怨着,一边走出了宴厅,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来去自如。
凤老爷子眼底明显多了一丝不悦,加上方才几次计划的落败,心中的郁结之气在快速的膨胀着,扯了扯嘴角,目光扫向苍翟,苍翟正好在此时抬眼,对上了凤老爷子的目光,嘴角微扬,淡淡开口,“本王酒也喝够了,戏也看够了,既然二老爷已经准备好了厢房,那本王就不多留了。”
在吐出那一个“戏”字之时,苍翟的眼中多了一丝讽刺,此戏非比戏,而谁才是那个被耍弄的人,只有他心底知道了。
凤老爷子脸色僵了僵,那不悦之气,明显更浓,便是他素来内敛,今晚也是因为方才的不如意,而有些破功了,看着苍翟那眸中淡淡的笑意,他竟觉得有些恍然,甚至有些怀疑方才自己试探得知的信息,当年那个小男孩心中真的没有恨吗?
“凤裕,送宸王殿下去房间休息。”凤老爷子朗声道,那双老练的眸子微微收紧,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竟然有些判断不出对方的深浅与心思啊。
但有一点,他却知道,留下苍翟,必定会成为一个心腹大患!
“宸王殿下,请。”凤裕的态度尤为恭敬,他知道,这个人有资格被老爷子放在心上,怎么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苍翟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跟随着凤裕走出了宴厅,他的身旁,安宁形影不离,不过,安宁在转身离开之际,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凤家老爷子眼神之中的阴冷,心中更是警惕起来,安宁知道,今天晚上,夜色虽好,可却不会是一个太平的夜。
等到苍翟和安宁出了宴厅,宴厅之中,独独剩下了凤老爷子和凤府管家凤鹰二人,凤鹰瞥见凤老爷子更加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待着凤老爷子的指示。
在凤府伺候这么多年,对这个凤老爷子也是有几分了解,凤老爷子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而今晚,他不止一次的从凤老爷子的眉宇之间,看到隐隐流露出来的恼羞,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啊!
尤其是在那一杆长枪,不偏不倚的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刻,老爷子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凤鹰,后院儿的翔儿有多久没有饱餐一顿了?”凤老爷子冰冷的声音骤然在宴厅中响起,透着一股子的森然。
凤鹰听到“翔儿”二字,身体一怔,眼神之中的多了几分异样,“有半月了,大少爷最近精神似乎不是很好,看到送食的人,便会扑上去,幸亏有铁栏隔着,才不至于弄出人命。”
“半月了?竟然有半月了!翔儿怕是馋得慌了,也罢,今晚,便给大少爷送些吃的,让他好好的饱餐一顿。”凤老爷子皱眉,淡淡的道。
“老爷,您的意思是……”凤鹰吞了下口水,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今晚便给大少爷送些吃的?是他所想的那样吗?让大少爷好好的饱餐一顿,那意味着什么?
凤鹰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凤老爷子眸光一凛,冷笑一声,“有食物主动送上门来,不给翔儿送去,未免太可惜了。”
凤鹰愣了片刻,“是,老奴明白了。”
老爷子是要将那宸王苍翟和那小侍卫……可是……想到什么,凤鹰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凤老爷子瞥了凤鹰一眼,神色之间的阴冷,没有丝毫松动。
凤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老爷子,那小侍卫失踪了倒还好,若是那宸王殿下失踪……”
若是皇上或者东秦的人追究起来,不难查出宸王苍翟是进了凤府之后失踪的,那么到时候,不免又会为凤府引来麻烦啊,饶是凤府在北燕的地位超然,但也终究不是皇室,即便是皇室,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了,也是难以解释的。
凤老爷子明了他的顾虑,冷哼一声,“凤鹰,你在我凤府待了这么多年,难道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么?明日一大早,我会亲自送宸王和他那小侍卫出凤府,谁还能说他在我凤府失踪的?”
凤鹰微微皱眉,消化着凤老爷子的话,猛地,眼睛一亮,他豁然明白了,原来,老爷子是要……
“是,老奴愚笨了,老奴明白该怎么做了。”凤鹰脸上一喜,老爷子果然不愧是老爷子,这样安排,明显是天衣无缝啊!
心中浮出一丝敬佩,看来,那宸王苍翟和那小侍卫,休想活得过今晚了。
眸子一紧,凤鹰又想到什么,微微皱眉,“那个四皇子……他和那苍翟安排在一个院子内的厢房里,若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我的翔儿不介意多吃一些,那四皇子今晚可不止坏了我一个好事,方才那一刺,没有要了他的命,那么等会儿,他若是不知好歹的撞见了,就一并给大少爷送过去吧。”凤老爷子沉声道,杀两个也是杀,杀三个也是杀,既然那四皇子今天要来陪葬,那么他成全他便可。
“老奴得令,老奴这就去安排。”凤鹰兴奋的道。
“去吧!记住,要利落一些,大晚上的,可不要惊动其他人。”凤老爷子端着面前的酒杯,置于唇边,浅浅的喝着,那模样,丝毫不像七旬的老者。
“是。”凤鹰丝毫没有停留,一边走一边在思索着,要怎样才能够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那宸王苍翟给送进后院儿的那个禁地。
宴厅里,只剩下凤老爷子一人,此时的他,没有了方才的怒意,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就等着看那苍翟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凤老爷子素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便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对某些事情毫不在意,但他实际上却不然,往往他表现得不在意的东西,心里就越会留意。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苍翟都是留不得的!
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就已经不是明智之举了,此刻,凤老爷子下定决心要除掉苍翟,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心中那强烈的不安,今夜,这些看似巧合的事情终究是让他不安了,尤其是苍翟在方才那对视的一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高深莫测,更是让他心中没了底。
他素来不喜欢事情和人超出他的掌控,一旦超出他的掌控,他宁愿彻底的毁灭!
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倏地一下,凤老爷子狠狠的将手中的杯子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正好准确无误的撞击在了桌子上插着的那一把长枪上,杯子轰然碎裂。
在他看来,那杯子就好比是苍翟,而自己便是那长枪,二者相碰,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的,一看便知!
而此时此刻,房顶上,一个敏捷的身影站在蹲在瓦片上,小心翼翼,没有弄出一丁点儿的响动。
那人高大的身躯微弯,面容沉静,似乎是在听着房顶下的动静,片刻,终于没有听到下面传出声音,而他也已经听到了重要的消息,男人便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在黑夜之中,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那一个人的脸。
若是安宁在,便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此人,一袭银白锦衣,身上那骚包的装扮,可不就是方才一连坏了凤老爷子两次好事的四皇子么?不过,此时的四皇子,却和方才有很大的不同,虽然鬓角的那一缕头被削断了的头发依旧凌乱的覆盖在他的头上,但是,此时的他,却没有了方才的那份闲散,双眉大皱,薄唇紧抿,俊美深刻的脸,一片严肃之气,眼中更是泛着冷意,和方才的他,除了那张脸,就俨然是两个人一般。
四皇子消化着方才听到的内容,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这般歹毒,方才那一把长枪,明显就是为苍翟准备的,亏得自己精明,抢了苍翟的位置,不然……
那个老头,还不死心么?也对,今天他们可是联合让那凤老爷子找了不痛快,凤老爷子又怎会善罢甘休?
自从苍翟来到了北燕国,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凤府送晦气,凤老爷子表面上没什么,心里怕早已经气炸了,想到那个让凤倾城狼狈不堪的小侍卫,四皇子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扬,方才那刺偏了的一枪,别人可能没注意到,但他可是明白怎么回事。
那叮的一声,虽然很小,但他那么近的距离,还是听见了,按照那个方向,救自己的,不是苍翟,便是那个小侍卫了。
四皇子眸光微闪,想到现在他要做的事情,立即挥开脑中的思绪,敏捷的身形一跃,下一瞬,便稳稳的落在地上,身影没入了黑夜之中……
厢房内。
凤裕将苍翟和安宁安置下来,便离开了,这厢房的布置,极尽豪华,单是从这里,便可以窥见凤老爷子对苍翟的重视,不过,这重视到底是好是坏,他们各自的心中都明白。
苍翟坐在软椅上,面上依旧一片平静,安宁瞥见他泰然的神色,不禁笑道,“这果然是鸿门宴,人家都想着要你的命了,你还在这里,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那凤老爷子若是知道你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怕要该气炸了,指不定会想什么恶毒的方法置你于死地呢!”
“置我于死地么?让他来便是,我又怎会怕他?”苍翟淡淡一笑,语气却甚是柔和,伸出手,示意安宁过去。
安宁顺从的走到他的面前,手被苍翟握入手中,一个力道,便带着她旋进苍翟的怀中,稳稳的坐在苍翟的腿上,腰身被他有力的大掌禁锢着,佳人入怀,苍翟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只是,要你陪着我一起,担惊受怕的,真是委屈你了,等我些时候,等做完了要做的事情,我定会给你安稳的幸福。”
安宁心中一暖,竟主动捧着苍翟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蜻蜓点水的一下,又快速的离开,不过,二人双唇的距离,却依旧近得暧昧,便是呼吸都能够柔柔的亲吻着对方的脸颊,“谈什么委屈?宁儿可不觉得委屈,不管什么时候,有你在身边,宁儿便是幸福的!”
苍翟身体一怔,很快情不自禁的吻着面前的女子,唇齿交缠,突如其来的热情,倒是引得安宁脸红心跳,这可是在凤府呢!苍翟他……不过,安宁感受到他大掌依旧安安分分的放在自己的腰间,并没有什么动作,才放心下来,苍翟又怎会是如此没有理智的人?
一吻方休,安宁靠在苍翟的胸膛上,浅浅的呼吸着,突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安宁立即警惕了起来,从苍翟的怀中出来,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本以为是凤鹰或者是凤裕,却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
安宁微微愣神,来人敏捷的身形,便就着那微微开起的门缝,如一条滑腻的鱼一般钻了进来,小心警惕的关上门,那人看了安宁一眼,随即便朝着苍翟走去,走近苍翟,竟然单膝跪在地上,“王爷……”
苍翟猛地起身,将那人扶起来,“不必多礼,赤骥,现在你是北燕国的四皇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四皇子抬眼对上苍翟的双眸,“赤骥为王爷办事,万死不辞,又谈何辛苦?”
不错,这四皇子正是八骏之一的赤骥,当年离开苍翟身边之后,苍翟便交给了他新的任务,那便是到北燕来卧底,原来的四皇子早已经被他们偷梁换柱,赤骥为了当好这个四皇子,努力学着四皇子的习性,甚至越到后面,将原本四皇子的习性掌握的炉火纯青,四皇子在几个皇子中,素来不喜权力的争斗,说好听点儿是闲散惯了,淡泊名利,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正是因为这个四皇子对任何人皇子都没有利益的冲突,很多人甚至对他不屑一顾,就连三大望门也是看在他是皇上的儿子的份儿上,对他的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料定他起不了什么风浪。
而是,他们谁又知道,在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外表下,竟是隐藏着别的身份和目的?
此时,听到这二人的对话,饶是安宁也吃惊不小,方才,她只知道这四皇子是自己人,却没有料到,这四皇子竟然是八骏之一?赤骥?她曾听闻过苍翟对赤骥的评价,当年,八骏之中,赤骥无疑是最优秀的,他竟然一早就在北燕国,还顶着四皇子的身份,安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探寻了片刻。
十多年来,看来苍翟的布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周密!
八骏,除了她已经见过面的飞翩,铜爵,胭脂,以及眼前这个赤骥,还有四个没有出现,安宁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奇,这四个人又被苍翟安排在了哪里?
目光落在四皇子的身上,此时此刻,此人分毫都没了方才在大厅以及宴厅中的模样,想到四皇子鬼吼鬼叫着,闹得凤府下人手忙脚乱乱的模样,想到四皇子厚脸皮的让凤老爷子以及凤家二老爷嘴角抽搐,毫无办法的模样,安宁禁不住嘴角微扬,这个四皇子,演戏的功夫怕是比自己都高超许多吧!
“王爷,方才多亏王爷出手相救,不然,赤骥这条小命,就结果在了那老匹夫的手上了。”四皇子冷哼一声,说出的感谢异常真诚,但对凤老爷子的怨怼,也是分外的明显。
苍翟眸光微闪,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赤骥,方才可不是我救了你。”
四皇子微微皱眉,不是王爷?那该是……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果然是他么?那个小侍卫!
四皇子顺着苍翟的视线,看到了那比他和苍翟都要矮了半个头,且长相平平的小侍卫,眼睛一亮,立即撤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容,好似在那一片刻的时间,就被方才在大厅那个“四皇子”上身了一样,走到安宁面前,安宁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这么快的变脸速度,饶是安宁也叹为观止。
不知为何,四皇子脸上那笑容,让安宁慎得慌,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是,安宁刚退了一步,那四皇子便上前了好几步,“长得虽然不怎么样,但身手还真是不错!”
四皇子见这小侍卫救了自己一命,心中对他的好感颇浓,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小侍卫微微跳动着的唇角。
安宁心中堵了一下,这是什么话?长得不怎么样,身手不错?瞧他那模样,自己是不是还要感谢他对自己的夸赞啊?
正在安宁暗自腹诽之间,四皇子却是伸手一揽,长臂一把揽过安宁的肩膀,安宁心想,这四皇子是赤骥,是苍翟的属下,自然是不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也没有对他多加防范,饶是苍翟也没有料到四皇子会有此动作。
在二人意识到什么之时,四皇子早已经将安宁揽入怀中,且用“兄弟”打招呼的方式,二人胸膛一撞,安宁脑袋顿时轰的一声,随即,便听得那四皇子爽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错,不错,救了我一命,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四皇子知道,既然这小侍卫能够被宸王带在身边,那理应是深得王爷器重,他自然是要将他放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