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顾小五被赵驭德修理,把黄金荣吓出了通身的冷汗,那么宁波大亨虞洽卿的亲自道贺,那就让他心底彻底结了冰。顾小五这些人靠着敢拼命不怕死,在上海滩打出了名堂,但是这些上海滩的大亨们基本上都是抱着“瓷器不和瓦片斗”的心态才容他们横行,都觉得和这些安徽来的穷棒子拼个死活划不来。而虞洽卿可是宁波商会的头面人物,黑白两道哪个敢不给他面子?两年前,法租界想要强征宁波会馆“四明公所”,结果虞洽卿振臂一呼,几万宁波人商人罢市,工人罢工,而且围了公董局和租界领事馆,最后法国驻上海总领事柏藻托也只好作罢。连洋人都怕了他,青帮洪门的那些老头子、舵把子们更是唯他马首是瞻。然而今天他轻车简从,一个人带着个管家亲自上门道贺,客气的不得了。
黄金荣本来以为自己是踢到门板了,现在明白了,踢的根本就是炸弹,不粉身碎骨那绝对是祖宗积德了。虞洽卿只要递一张二指宽的条子到公董局,自己这个小小的探长就得老老实实卷铺盖卷滚蛋,而顾小五只要歪歪嘴,他的徒子徒孙就能把自己剁成一片一片的送到赵驭德面前让他蘸着面酱当涮羊肉吃了。
正当他耷拉着脑袋心神不宁的时候,被他派出去找顾小五帮忙的瘦子带着胳膊已经断了打上夹板的马老三跑了过来。
瘦子急忙道:“黄探长,都打听清楚了。这个钱庄的东家是在娘子关打败了西洋联军地庄虎臣的大管家!刚才听说这个庄虎臣就是顾家小爷叔地主子!”
黄金荣一下子瘫软在路边,我的个祖宗啊!怎么惹到他了?西洋各国几万大军都被他弄的灰头土脸。自己一个虾米小鱼居然在蛟龙头上找食吃?那不耗子舔老猫的鼻梁----找死吗?
马老三苦着脸问道:“黄探长,您说怎么办吧?你可得拿给主意啊!你老人家是兄弟们的主心骨啊!”
黄金荣脸上横肉抽搐,麻子坑象被杆子捅的蜂窝一样抖动,一脚就踹在马老三肚子上,把他踢了个跟头,指着他骂道:“你个不开眼的瘪三!哪个人不好惹,你去惹这些阎王?”
瘦子也是吓的哆嗦,但还是劝慰道:“黄探长,您消消气,你就是打死马老三也不济事啊!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啊!”
黄金荣苦涩的叹口气道:“你们都去苏北乡下躲一躲。我不派人给你们递消息,千万不要回上海。”
瘦子问道:“那黄探长您怎么办?阿德哥和顾家小爷叔要是发了火,那是不得了的!怕是你老人家也吃不消啊!”
黄金荣苦笑道:“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这个探长不做,回乡下当瘪三啊?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正在黄金荣这些人忐忑不安,等待世界末日来临地时候,庄虎臣的小客厅可是太热闹了,挤得人挨人。可是也没人愿意出去。顾小五这些人见了陈铁丹他们,听说这些坏小子是老袍泽和老上司的孩子,而且大半都是孤儿,亲热的不得了,又是抱又是哭,哭完又笑,幸好这洋房的隔音效果不错,否则外面人听了还以为是到了洋人建的疯人院呢。
赵驭德哭完笑完,突然想起来,瞪着眼睛扫视顾小五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刚。怒道:“你们这些不长进地畜生!什么不好干,去当流氓?敲诈商户、勒索百姓,你们他娘的把我们安徽人的脸都丢尽了,要是老爷还在,大棍子打死你们这些混蛋!”
顾小五他们急忙把头低下,都红了脸,恨不得把头插到裤裆里。
庄虎臣见他们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们必然有什么苦衷,对陈铁丹他们道:“都滚到外面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事情没有,别有人再来捣乱。”
顾小五咬牙道:“少爷,您放心,有我在,上海滩没谁敢和您捣蛋!”
赵驭德黑着脸骂道:“你小子有出息了啊?当流氓当出本事了!够厉害的!”
顾小五的头压的更低了。陈铁丹他们看见他的样子。都是偷偷的笑。
庄虎臣对他屁股踢了一脚道:“赶紧滚蛋,我屋里都快挤爆炸了!”
等那些亲兵一走光。庄虎臣对顾小五道:“你说说,怎么跑到上海来了。s”
顾小五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赵驭德,赵驭德没好气道:“少爷叫你说,你就赶紧说!看我做什么?”
顾小五叹了口气道:“那年庄军门过世,赵镇台扶灵回了安徽,我们这些弟兄就留在台湾驻守,等仗一打完,我们这个营头没了长官,就给解散了。我们回到老家没找到你们,只好拿当年大人赏的银子买了几亩田,可好容易打了点粮食,卖地钱换了银子连交税都难,一两银子要两千个制钱!我们这些人哪有银子啊?只能拿铜钱去换,可银子那么贵,听老辈子人说,现在虽然还是一人一两银子的税,可交上去的铜钱都翻了一个跟头都不止!剩下的那点粮食,好年景还能半年粮食半年瓜菜,要是遭个灾,那就啥都没了,刚过了两年,地就都卖光了,兄弟们断了营生,除了打仗、种田我们这些人别的啥也不会,最后没办法,就结伴到了上海码头扛大包
顾小五这些人的讲述,让庄虎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自打乾隆末年,洋人就开始输入鸦片到中国,结果引得大量的白银外流,后来林则徐虎门销烟,又把洋人都赶到海上不许登陆。洋人不分良莠,也不论是不是贩过鸦片的。都在海口外面漂着,没吃没喝没医药,死了不少人。结果洋人借这个由头开了仗,自打道光年间和洋人开战,那是打一次败一次,赔款越来越多,白银就越来越贵。
朝廷规定完税是用银子地,可这些种地地人哪里有银子?只好拿着铜钱去钱庄换,这些钱庄和官府都是勾搭着地,就用两千铜钱一两银子的价格换给农民。而官平价格是八百文换一两银子,这样多一半的钱就落在当官的和钱庄地腰包里。这还是比较好地官,那些心更黑的,额外火耗还能再收到三、四钱,农民更是苦不堪言,造成了大量地人只好靠卖田来交税,田卖光了就成了流民。年轻力壮的四处讨生活,年老体弱的就拉棍要饭。
顾小五这些人就是这样流落在上海地,先是靠卖苦力过活,可卖苦力也要被把头盘剥,被别人欺负,这些人当年都是淮军的骄兵悍将,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哪吃这一套啊?几十人靠着几十把砍刀杀遍了上海滩,这些人手又狠,心又齐。渐渐的就没人敢惹,慢慢的他们发现控制码头、收店铺的保护费来钱快,就开始动了歪心思,那些街头的混混、青皮也逐渐围绕到他们身边,逐步成了黑势力。既然要吃街面,那自然少不得作奸犯科,手下人又都是市井无赖,哪能不出事儿?这就和巡捕房打上了交道,黄金荣就曾经放过顾小五一个徒孙,所以这次他就算是还人情。帮黄金荣出了头,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弄到庄虎臣头上了。
顾小五还在说道:“我们也是没办法,真是过不下去了
顾小五说地委屈,赵驭德听的火大。上去当胸就是一拳。把他打了个趔趄,骂道:“没出息的混帐!男人大丈夫。冻死迎风站,饿死打饱嗝!没饭吃去做贼?没饭吃就去当流氓,去偷去抢?狗东西,当年大人要是知道在路边拣回来个贼骨头,干脆就由得你饿死算了!省得他老人家过世了,还被你这没用的畜生坏了名声!”
顾小五也不敢说话,外面有人敲门,赵驭德叫了声:“进来。”
一个顾小五手下的喽罗走了进来,看见满屋的人,走到顾小五面前,对着他耳朵,顾小五不耐烦道:“有话就说,这里没外人,那是我主子!我这里没有背他的话。”
小喽罗道:“小爷叔,黄麻皮来了。”
顾小五眉头拧成了“川”字,拳头攥的“噶吧吧”响,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来得正好!”
庄虎臣见他恨地牙痒,奇怪道:“这个黄麻皮是谁?
顾小五恨恨的道:“这个王八蛋是法租界的巡捕,姓黄,一脸麻子,外号就麻皮金荣。就是这个混蛋挑唆我来砸少爷地场子。”
庄虎臣差点从椅子上蹦下来,嘴里的一口茶全部喷了出去,给顾小五洗了个脸。
庄虎臣叫道:“谁?黄金荣?”
顾小五疑惑道:“少爷知道他?”
庄虎臣心道,我太知道了!这个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亨,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后,不知道黄金荣的,那肯定不是中国人。不过看样子他现在混的还不怎么样,起码顾小五这些提起他,都是一脸不屑,感觉这个未来的青帮大亨也就是阿猫阿狗之类的东西。
小喽罗问道:“小爷叔,见不见他?”
顾小五白了他一眼道:“这样的东西见他做什么?扔到黄浦江里种荷花吧。”
小喽罗点头,正要转身出去,庄虎臣急忙道:“慢,把他叫进来,我要看看他。”
顾小五虽然不解,但是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不多时,黄金荣手里托着个大盒子,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子,谄媚地向周围笑了笑,但是没人理他。他看见赵驭德,急忙道:“老东家,给您贺喜啊!”
赵驭德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弄了他一个大长脸庄虎臣仔细打量着黄金荣,他个子中等偏上,有五尺六、七寸。穿一身蓝布长衫,罩一件湖绸马褂。略微有一点胖,生满横肉的圆脸,眼睛不大,但是精芒偶尔闪现,眉毛很浓,但是不长,有点半截断了地感觉,这个在相书里是短命相,可是庄虎臣知道,这老兄是足足活了八十多才死的。看来算命这个东西绝对是靠不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