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大夏天子秦毅下旨,在皇家禁卫军和羽林郎当中选拔五十名符合条件的青年军士,由郎将雷牧歌带队,做足准备,三日之后离京东行,前往密云岛,求取七彩水仙。
雷牧歌接下任务,只花了半日时间,就将五十名将士挑选出来,带到韩易府中,详细研究密云岛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等等,沉着备战。
太后寿宴发生变故,各国宾客纷纷告辞归国,秦毅也不挽留,巳时亲自送到锦绣门前,丞相汤伯裴、御史大夫周石与大将军雷陆按照礼制一路相送,直至出得天京城门,方才回返。
明华宫正殿,灯火通明,帷幔低垂,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药香。
就在雷牧歌等人积极准备之时,秦惊羽却是坐在母妃榻前,单手支颐,暗地思量。
她的主动请缨,当时就遭到三人一致反对,尤其是知道她性别秘密的穆青,更是大摇其头,坚决不允;而韩易,则是朝她瞥来探究一眼,意味深长。
正是这一眼,令得她忍住不言,不错,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纨绔皇子,终日流连青楼花榭,若说还是童子身,大抵也没人相信。
营救母妃可以另辟途径,自己隐瞒多年,不到万不得已之际,没必要就此穿帮。
于是缄口默然,立在一旁听几人商议,由外公穆青将剩余碧灵丹收拢,定为每十五日服用一颗,辅以针灸内力压制毒性蔓延,加上太医署御药房人参灵芝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如此能坚持四个月,争取在这四个月之内,不是顺利去往密云岛求得解药,就是他自己研制出解毒药方……
没过一会,汝儿进来,将打听到的早朝内容断断续续复述出来,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大皇子秦湛霆与二皇子秦兴澜感念穆妃恩德,居然向秦毅请求,欲与雷牧歌一道前往密云岛,以尽绵薄之力。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寻了个借口出门,前往偏殿。
“你们说,我那两位皇兄是不是吃错药了?这密云之行是去求药,又不是游山玩水,他们连雷牧歌一根小指头都抵不上,去凑什么热闹?”
银翼坐在对面默然不语,燕儿仰躺在榻上,眼光流转,淡淡一笑:“殿下心里对雷郎将有所偏袒,才会有此言,其实殿下两位皇兄都是人中之龙,顶着这大夏皇子的身份前往,那密云岛主不看僧面看佛面,自会慷慨奉上药草。”
秦惊羽被说中心事,面不改色,哼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说是感念我母妃恩德,其实是为了在我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英勇涉险,为来年夺嫡之战加分。”
燕儿笑道:“有此想法,也实属正常。”
“他俩平日也太自律了,都老大不小的人,居然还是童男,是不是太专注争夺皇位,那方面不行了……”
“咳,咳咳……”燕儿听得低笑,“我的殿下,事关两位皇子尊严颜面,这话可别乱说。”
玩笑归玩笑,想到严峻现状,秦惊羽叹了口气:“父皇答应了他们,我就是偷偷上船都不行了。”
据说本来父皇秦毅还在犹豫,慈云宫大长秋却奉了太后口讯前来,说是两位皇子身为秦氏皇室子孙,年近弱冠,理应出去磨砺,优胜劣汰,此时韩易也在一旁进言,称密云岛附近洋流奇特,风向不定,有时要靠运气才能驶进港湾,宜多艘船只一同出发前往,则登陆上岛机率大大增加,否则极有可能耽误时间,不能及时取药救人。秦毅无奈,严词告诫之后,点头答允。
想到这里,在案几前端然坐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俩的伤势如何了?”
银翼先答:“皮外伤,已经大好了。”
燕儿续道:“我再养几日就好,应该不会耽误殿下的大事。”
秦惊羽横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好好给我在宫里待着,有什么需要就让汝儿帮忙,不准乱跑乱动。”
燕儿低头嘟囔:“我可没那么娇贵。”
秦惊羽没有理他,自顾自道:“我计划带些煞部弟兄尾随大队人马之后,单独前往密云岛,等下就去山庄选拔人手,这随行之人都需童男,真麻烦——”想起自己以往鼓励门中弟兄去百花阁找乐子的事来,不由暗地叹气,真是缺乏先见之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瞥了一眼银翼道:“喂,你跟女孩子好过没有?”
银翼俊脸微红,半晌才闷声道:“没。”
秦惊羽闻言点头:“那好,这童子身,一直给我保留到从密云岛回来。”
银翼瞪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燕儿在一旁目光绵长,笑吟吟道:“我也没跟女孩子好过……”
不待他说完,就被秦惊羽一口打断:“没你的事,一边去!”
燕儿被她吼得一怔,悻悻然收回目光:“银翼都能去,怎么没我的事?”
秦惊羽没忍心说出他是太监,不宜参加之类的理由,只信口道:“你肋骨断了需要休养,养好伤之后就自己抓紧时间回岭南去,早早把你的家事解决了,然后就来江陵,那时差不多我们也该回来了。”
燕儿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默然无声。
实在见不得那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秦惊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银翼去宫门口等着,我回去母妃那里看看,然后随我出宫办事。”
说罢,整整衣冠,两人大步往外走。
“哎——殿下!殿下!”燕儿连唤几声,不见人回头,只得苦笑,“这算什么,把我给抛弃了?这没良心的……”
身后传来碎碎怨念,秦惊羽充耳不闻,疾步回到正殿。
刚在榻前坐下,就见穆青端药进来,心头一动,起身迎了上去。
“外公昨晚不曾合眼,还是去偏殿歇会吧,这里有宫人照顾着,母妃有何情况我就去叫你。”
“我不碍事。”穆青放下热气腾腾的药罐,倒出一碗在案几上凉着,又道,“你母妃不会醒的,让她好好睡,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不用理我。”
“我没事,父皇让我守着母妃,哪里都不许去。”
秦惊羽说着凑近过去,盯着他的须发面容,试探问道:“对了外公,你这几月去了哪里,我派人在草庐门口守了好些日子,都不见你回来。”
穆青缓缓摇头:“没什么,我不过是出门采药去了,遇见个病患,在他那里住了一阵。”
秦惊羽对此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是什么病患,得的什么病症,能让外公如此劳力伤身?”
穆青轻咳几声道:“只是寻常病症,无妨……”
“外公——”秦惊羽跺脚道,“你几月之间苍老十年,还想瞒我么?母妃都这样了,你又何苦隐瞒我?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来帮你解决罢!”
“羽儿——”穆青长叹一声,手掌抚上她的头顶,轻柔摩挲,“眼见你长大了,如此乖巧懂事,外公心里好生安慰……你放心,就算拿不到那七彩水仙,外公也会尽力研制出解药,救你母妃和弟弟,外公老了,以后就由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秦惊羽听得一惊,急道:“外公,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
穆青苦笑,沉默许久,方才徐徐道出原委:“我这回是在大夏东南的莽莽群山中寻一味药草,不想误打误撞走进一处村庄,发现这个村子的人都是体质羸弱,未老先衰,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头发斑白,形如垂暮老朽,而整个村子山明水秀,无毒无害,诊不出任何病因来,我心想只怕是与先辈遗传有关,身为医者,实在无法安心,遂在当地多待了些日子,倒是给村民看好了些伤风腹泻之类的小毛病,临走之时,那村长送我个礼物作为留念。”
“什么礼物?”
“一块大如鸽蛋的艳红宝石。”穆青眼放光芒,似是又爱又怜,又带着些许悔恨,“我这辈子走南闯北,治人无数,医好的病患不乏王公大员,皇室贵族,见过的玉石珠宝也是多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纯净的红宝石,色彩变幻,瑰丽无双,一眼看去,便是沉醉其中,心魂顿失。”
秦惊羽惊道:“外公,你莫不是中了邪?那红宝石可是妖物?”
穆青摇首否定:“不是,我对于巫蛊之术,还是有所了解,能够抗拒,而这红宝石,实在是太美了,连我这样的清闲散人,都不能抵抗其魅力……更不用说,那些资质平平的村民。”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颤声道:“你是说,那宝石,就是致病原因?”
穆青颔首道:“不错,我起初没明白这点,对那宝石爱不释手,生怕自己在途中丢了,于是放于心口,贴身珍藏,待得觉着不对,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我带着宝石返回村子,才得知村长已经过世了,村长的儿子说誓言已破,将我领进山里一处隐秘的洞穴,那里面……”
“那里面……”穆青深吸了口气,叹道,“里面全是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真正让人脚下发软,眼花缭乱,如同进了仙境一般。那块红宝石与这宝藏一比,实在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秦惊羽一贯爱财如命,此时忍不住张大了嘴惊叹:“竟有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也去瞧瞧……”
穆青面色一凛:“我不会告诉你地方,你这辈子都不准去!”
秦惊羽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我只是说说而已,外公,后来呢?”
“后来——”穆青顿了下,又续道,“经我一再追问,那村长儿子才对我告知实情,原来在若干年前,村中并无异状,然后有一日,随着一声轰鸣,天雷地火,山崩地裂,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山林,之后就出现了这么个洞穴,里面尽是宝石,村里人以为是不义之财,生出贪心,聚集全村人诅咒发誓,宝石为村人所共有,有生之年守口如瓶,不予外传。一开始,由村长分配,每家每户只领几颗回去,藏在屋中,后来有人提出异议,又加了数量再次分发,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为数不少的宝石,时常把玩……我想,这宝石,就是导致衰老的原因。”
“天雷地火……”秦惊羽喃喃地念,“莫非是……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