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请陛下三思，如此未免太武断了！”</p>
“是啊，仆固怀恩战功赫赫，岂可一言而兴罪？”</p>
面对这些劝阻，薛白态度强硬，道：“何谓武断？朝廷几次下旨相召，他推三阻四，如今不过是让他入京自辩，何谓一言而兴罪？”</p>
崔祐甫眼看事情正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不由大急。</p>
“陛下！大唐连年动荡，民生凋敝，国库不丰，绝非因此等小事而兴兵之良机，臣请陛下收回成命！”</p>
他激动到这等地步，薛白依旧不为所动，手一挥，道：“今日召你们来，是见曹令忠，若有其余事奏，容后再议。”</p>
说罢便退了朝。</p>
朝臣们于是纷纷去劝宰相，让他们劝天子冷静。</p>
之后，官员们连接上表，薛白似乎有了触动，态度有所缓和。</p>
两日后再开小朝会，薛白才终于不耐烦他们的啰嗦，稍微松动了语气。</p>
“这样吧，拟两封旨意，分别给玛祥、移地健。”</p>
大家一听，就知天子是早有计较，现在才说就是为了安抚他们。</p>
他们的目光向几个宰相瞥去，心想这么大的事情却还是陛下亲自出面，宰相们却始终沉默，足见陛下是下了大决心。</p>
薛白缓道：“给玛祥的信，让吐蕃交还包括河西、陇右、川蜀诸地在内的这些年侵占的所有疆土，重新与大唐成为甥舅之国，遣使朝贡，朕便罢兵；至于给移地健的信，朕可以册封他为回纥可汗，只需要他对大唐称臣。”</p>
崔祐甫听罢，立即就懂了薛白的意思，无非是继续给仆固怀恩施压，让这场仗打不起来，但本质上的态度不变。</p>
“陛下为何宁可与吐蕃、回纥和议，也不肯给仆固玚一个官职。”</p>
“因为此例不可开。”薛白道：“拿肉喂狼，多少肉都是喂不饱的。”</p>
“可……”</p>
“崔卿不必再说了，若朝廷如此挽回，仆固怀恩还是铁了心反，那这场仗早打比晚打好。”</p>
崔祐甫还待再言，元载已经出列开口了。</p>
元载也不想逼反了仆固怀恩，但他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处理兴庆宫一事上了，为此，他昧着心开始对薛白严厉逼迫仆固怀恩之事表示支持。</p>
“陛下，臣有本奏，是关于兴庆坊的复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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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拔野古部回来的路上，胡罗问了杜五郎一句。</p>
“五郎怎能对那首领晓以利害，好生了得，倒不像以前了。”</p>
“这算什么。”杜五郎道：“我在陛下身边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就像你，这趟来也多学些本事，往后有用得到的时候。”</p>
“小人就是个奴生子，哪有要用到这种本事的时候。”</p>
“你又这样。”杜五郎道：“陛下以前……总之，你只要聪明勤快，往后必然有前程。”</p>
他原本想说，薛白以前在杜家的时候，身份与胡罗有什么不同。</p>
话才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了。</p>
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薛白是逃奴出身最后当了皇帝，若是以此事来激励奴婢们，似乎会让奴婢们觉得自己也可能当皇帝，然后乱套。</p>
至少，换作一般人当了皇帝，心里都会很忌讳再提过去这些事才对。</p>
办法就是，刻意地强调“李倩”的身份，不再提以前在杜家的那段经历。</p>
薛白一直没这么做，所以杜家也后知后觉，没考虑过这件事。</p>
此时，杜五郎才猛然惊觉，杜家很可能站在一个很危险的立场上，他一向注重明哲保身，知道自古以来像杜家这种对天子不光彩的一面知根知底的功臣，许多都是难得好下场。</p>
他心中不由暗忖，这次回京之后，一定要劝阿爷致仕，再让阿姐们把那些行当交出去，往后低调行事。</p>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暂时只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里。</p>
回到了灵武城，与仆固怀恩谈了一次，没能谈拢，杜五郎就跟着郭子仪住下来。</p>
他私下还与郭子仪透了个底。</p>
“郭公，我留意了一下，若要杀仆固怀恩父子，未必没有机会。”</p>
郭子仪道：“看来，陛下在仆固怀恩身边安插了人手啊。”</p>
杜五郎大吃一惊，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真是神了，慧眼如炬。</p>
他连忙否认，道：“我的意思是，郭公不是在朔方军中有许多旧部吗？一声令下，便可让他们拿下仆固怀恩。”</p>
“还没到那一步啊。”郭子仪反问道：“你可知，陛下为何坚决不给仆固玚节度使的旌旗？”</p>
“不想纵容叛逆。”</p>
“此例不可开，现今，天下藩镇都在盯着仆固怀恩。”郭子仪道：“倘若陛下服软了，他们就会争相效仿，各地的兵马使想当节度使，节度使想把位置传给儿子；倘若陛下径直诛杀了仆固怀恩，他们就会惊慌失措，忌惮朝廷，抱团与朝廷对抗。”</p>
杜五郎犯了难，道：“安抚也不是，杀也不是。那就只能震慑，或打？”</p>
“是啊，最好是能震慑住。”郭子仪道：“一旦开战，兴师费粮不提，万一再有哪路藩镇响应仆固怀恩，后果就不堪设想啊，可话说回来，朝廷不会畏惧打这一仗，若打了，便必须打赢。”</p>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他眼睛里隐有光芒。</p>
杜五郎就了解了他方才说的“时候未到”的意思，道：“想来真开战了，郭公会出手拿下仆固父子？”</p>
“岂有这般简单？你且回长安吧。”</p>
“不急。”杜五道：“我想跟在郭公身边，学些明哲保身之道。”</p>
“你不想学老夫的兵法武艺，却学这个？”</p>
“是啊，郭公洞悉世情，小子好生佩服。”</p>
郭子仪抚须而笑，道：“也罢，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人都说你杜五郎傻，实则大智若愚啊。”</p>
他竟是看透了杜五郎的担忧所在，或者说，他比杜五郎更早意识到杜家显赫背后的隐忧。</p>
“杜家的立身之本，是一开始就知陛下身世而苦心孤诣地庇护营救。旁人诋毁陛下的言语，该由杜家来打消啊，五郎任重而道远。”</p>
杜五郎听了，茫然了一下。</p>
他明白郭子仪的意思，是该由杜家出面，告诉天下人陛下一开始就是李倩，不是什么薛逆、不是什么逃奴。</p>
但他迷茫的是，为何薛白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个意思？</p>
也许是如此一来，他就得要否定掉从天宝五载起他们的患难与共吧……</p>
其后数日间，随着长安的一道道消息送入灵武，仆固怀恩与郭子仪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起来。</p>
这天早上，杜五郎还在沉睡，却被胡罗拍醒了过来。</p>
“五郎，郭公要去逼服仆固怀恩了。”</p>
“今天？”</p>
杜五郎惊醒过来。</p>
胡罗道：“陛下的旨意来了，一个月内让仆固怀恩进京请罪，圣旨送到花了八天，再去掉回长安的路途，没留多少时间给他做决定，郭公说，今日去是为了保他一命。”</p>
“这……逼这么狠？”</p>
杜五郎很是惊讶，匆匆忙忙起身，也不洗漱，赶出门，恰好见到郭子仪在众人的簇拥下准备去节府。</p>
看郭子仪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仆固怀恩派来监视他的人都是自己人一样。</p>
“郭公，等等我，一起去吧。”</p>
“也好。”郭子仪随意点点头。</p>
杜五郎问道：“郭公可有吩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p>
“该出的招都出了，只看仆固怀恩怎么选而已。”</p>
“啊，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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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子！吓得住我吗？！”</p>
仆固怀恩刚刚看完了长安来的消息，愤然将手里的纸丢在地上踩了两脚。</p>
他一向是个钻牛角尖的人，认定的事情极少有转变的时候。</p>
不过，这次的消息传来，却让仆固玚有了些态度的变化。</p>
虽说节度使是要给仆固玚当，而且他一直是叫得最凶的，动不动就说“反了吧”，可真等事到临头了，他竟忽然意识到，造反也不容易。</p>
除了之前说的钱粮的问题，就薛白这个宁可卖掉兴庆宫也要平叛的狠劲，就不是他这种躲在父亲羽翼下的雏鹰能比的。更让仆固玚在意的事，他真的信不过移地健、达扎鲁恭，这些人确实有可能反捅他一刀，转头与唐廷合作。</p>
想着这些，那个满是麻烦的节度使之位渐渐没那么香了。</p>
叶公好龙，不外如是。</p>
“阿爷。”仆固玚犹豫着，开口道：“要不……”</p>
“反了是吧？我知道你急。”仆固怀恩一直没说要反，至此态度却依旧强硬，道：“若真把我们逼狠了，反便反，不过，时机还未到。”</p>
仆固玚一听，额头上便有冷汗下来，正犹豫着该怎么说，郭子仪到了。</p>
“去，刀斧手准备。”</p>
事到了最后关头，仆固怀恩也就不客气了，自语道：“朝廷以为这等手段就能吓到我，让他们见见真章。”</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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