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伊娘也上前宽慰李琮，道：“是啊，圣人，你就再喝一些吧。”</p>
李琮的老目中有浊泪缓缓流下来，依然不甘地喃喃道：“朕要丹药……”</p>
正此时，门外有人道：“殿下求见。”</p>
宦官们各个露出喜色，笑道：“圣人，殿下来给圣人问安了。”</p>
仿佛薛白来见李琮，伯侄团聚，是一件让人感动的大喜事一般。</p>
可除了李伊娘，殿内所有人都害怕薛白，一个个连忙都低下头，噤若寒蝉。</p>
薛白似乎感受不到这种气氛，带着几个重臣与御医，从容迈步而入，先是与李琮见礼，之后从李俅手上接过药碗，亲自喂李琮。</p>
面对薛白递过来的汤匙，李琮不敢再闹脾气，老老实实地开口含了。</p>
这种和睦的场面，让殿内的重臣们纷纷抚须、面露欣慰。</p>
“殿下至纯至孝啊。”</p>
“如此孝心，圣人想必很快就能好转。”</p>
喂完药，薛白让他们上前给李琮把脉，待把过脉，御医们的说法都大同小异。</p>
“殿下放心，圣人病症已有好转的迹象，只需仔细调理，想必会慢慢康复。”</p>
李伊娘看着李琮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有些讶异于御医竟然是这般诊断的，但她不懂医术，也不好提出质疑。李俅等人听了，则是头都不敢抬。</p>
事实上，不论懂不懂医术，这种事就不可能有人开口质疑。</p>
“那就好。”</p>
薛白似乎真的欣慰不少，道：“圣人，眼下吐蕃犯境，来势汹汹，臣请挂帅出征，护卫关中，望圣人批允。”</p>
李琮听了，竟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多少欣喜，反而像是有些忧虑。</p>
他用枯槁的手握住薛白，喃喃不知所言。</p>
薛白自顾自道：“圣人放心，短则两月，长则半年，臣必退敌归朝，只盼圣人好好调养，享国泰民安。”</p>
话都这样说了，李琮只好喃喃道：“好，好。”</p>
又聊了几句，薛白起身，告辞而去。</p>
旁人不敢相送，唯有李伊娘总喜欢捉着机会与薛白多聊几句。</p>
“你出征在外，千万小心，我会为你祈福。”</p>
“好，圣人便托你们照顾了，务必让他按时服药。金石丹药有害，万不可让圣人服用。”</p>
“放心。”李伊娘道：“我知道的。”</p>
她叹息一声，想到太宗皇帝年轻时也知丹药是害人之物，晚年却还是迷信长生不老。</p>
过了两日，薛白于禁军中点了四百精锐为护卫，召田神功率军到便桥誓师，随他赶赴秦陇战场。</p>
田神功从剑南带了三千精兵，近来又募兵三千余人，再加上运送转运粮草的民夫，队伍络绎向西而去。</p>
~~</p>
薛白离开长安的第一天，长安城格外的平静。</p>
哪怕是一些反对薛白的势力，因不知薛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并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比平时还要谨慎。</p>
只是在傍晚，有一队彪悍汉子护卫着一辆马车进了长安城。</p>
张汀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去，表情显得十分凝重。</p>
她已没有了过去的骄傲，这一次与薛白争权，她是带着恐惧、抱着事不成便死的决心，她着实没有信心能胜薛白，可没有退路了，一旦李琮死、薛白继位，等待她的只会是无尽黑暗的人生。</p>
所幸，这种恐惧让原本相互争斗的人们都团结了起来，所以这一次也许能胜呢？</p>
张汀的车马进入了安兴坊的一处宅院，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p>
这人名为吴溆，是不久前死掉的吴凑的哥哥，也是李俶的舅舅。这样的身份，原本是与张汀水火不容的，可如今他们互相之间却显得十分信任。</p>
“如何？”</p>
“坏消息是李承宏已经败露了，李齐物也出逃了；好消息是，越来越多人愿意帮我们，这是名单。”</p>
“宫城如今是谁在守卫？”张汀问道。</p>
“樊牢。”</p>
“此人只怕连大明宫有几座城门都不知道吧？”张汀松一口气，道：“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田神功给我留了一批人手。”</p>
吴溆马上反应过来，田神功是用新招蓦的人手把心腹兵力替换了一部分留在长安。</p>
他不由大喜，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p>
张汀问道：“能派人入宫吗？”</p>
“可以。”</p>
吴溆当即就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来，道：“我们已经说服了李俨，也得到了窦皇后的支持。”</p>
“别急，再等两日。”张汀喃喃道：“先等西边消息……他最好是死了。”</p>
对他们而言，只要薛白死在吐蕃人或田神功手里，长安城的一切就很简单了</p>
~~</p>
含凉殿中，李琮再次睁开了眼，道：“朕要丹药。”</p>
侍奉在他旁边的是李俅，道：“父皇，殿下说……”</p>
李琮虽然有气无力，可眼中却是突然含怒。</p>
他是真的很生气，不过，想到薛白已不在长安，有些话他终于敢对李俅说。</p>
“让那些奴婢都撤下去。”</p>
李俅看了殿内的宫人们一眼，吩咐道：“退下。”</p>
宫人们没有退下，直到李琮道：“朕让你们退下，天子的话你们敢不听？”</p>
现在监国太子不在，又说过让圣人理政，李琮说话还是有用的，很快，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p>
“朕用这汤药，不会有好转的。”李琮低声道，“他一定在这汤药里下了毒。”</p>
“父皇是说三郎，可是……”</p>
“朕原本好好的，近年来每况日下，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李琮悲中从来，又道：“别听那些庸医胡说，他们骗你们让朕喝他们开的药，意欲害朕。”</p>
李俅大惊。</p>
李琮道：“只有丹药能救朕，让虚清真人为朕炼丹……就当朕求你，朕以前吃过丹药，知道它有用……”</p>
这事，李俅是万万不敢答应的。</p>
可现在薛白一出长安，李琮就死活不再喝那些汤药。</p>
李俅遂每次都依他的吩咐，把那些汤药偷偷倒掉，以期停止服毒之后，李琮的身体能有所好转。</p>
然而并没有好转，李琮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枯竭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琮驾崩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根本就药石无医。</p>
就在薛白离京的第四日，李琮忽然昏厥了过去。</p>
有宫人迅速把这件事报给了樊牢，于是樊牢当日就派出快马，以急驿把信报送去给薛白。</p>
快马奔出长安，有人在城头上见了这一幕，火速将消息递到了安兴坊。</p>
“圣人就快要驾崩了，殿下只怕会赶回来。”</p>
“我们该怎么办？”</p>
“动手吗？”</p>
“……”</p>
准备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到了关键时刻，张汀却犹豫了起来。</p>
她只是一个妇人，并不是真正的主谋，也没有资格主事，她擅长的本是像藤蔓般依附于男人。是因为她的男人被幽禁了，她才只能设计逃脱，在外联络。</p>
现在轮到她来做决断了，可她却还没得到田神功的消息。</p>
张汀咬着手指，思考着薛白已经死了或没死，局势是大不相同的。</p>
若是薛白已经死了，那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继续联络朝臣，等到李琮驾崩，薛白死讯传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拥立李亨。</p>
可若薛白还没死，那就得再冒一次险。</p>
“该死，那村夫也不传个消息来，果然是成不了事。”</p>
张汀思来想去，不能只寄望于田神功，遂道：“动手。”</p>
“好！”</p>
“你带人去太极宫，请太上皇出面理政；你带人去十王宅，请忠王继位；你去找豫王，让他速去禁军……”</p>
随着张汀的吩咐，一道道身影出了这座神秘的宅院，往各个王公贵族、勋贵权臣的府邸赶去。</p>
她得抢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动手，那其实还有一个关键之处。</p>
因此，等到旁人都离开了，她还又吩咐了一句。</p>
“让李俅尽孝吧，告诉他，也许圣人服了丹药还能再撑一段时间。”</p>
~~</p>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颗红色的药丸，色泽饱满，十分鲜艳。</p>
“放心吧，禁卫没有搜身。”李俨低声道：“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带了丹药给父皇。”</p>
李俅这才松了一口气。</p>
他不敢违逆薛白的意思，同样也不敢违逆李琮的意思，两难之下，终于在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中接过了那个匣子。</p>
“给朕。”</p>
李琮那灰败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彩，满是期盼地盯着那枚红丸。</p>
他仿佛已经能够体会到以前每次吞服后那种气血充盈之感。</p>
“快……给朕……”</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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