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公主一个宰相，身份高贵，坐在上首，却也能听到众人的议论。</p>
李承宏一见李齐物身后除了两个和尚，还有一个相貌丑陋却举止优雅的年轻人，不由问道：“这位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陆羽了？”</p>
“不错。”李齐物抚须而笑，道：“广武王竟也听过他的名字。”</p>
陆羽应声而出，道：“见过广武王。”</p>
李承宏哈哈大笑道：“那今日先不喝酒，尝尝伱煮的茶。”</p>
“恭敬不如从命。”</p>
自从陆羽随李齐物到长安，因他确实知茶懂茶能煎好茶，短短时日已在长安贵族中有了颇高的名气，今日一来，众人竟都想看看他的茶艺。</p>
于是茶器一一摆开，陆羽拿出他珍藏的杨子江水煮。</p>
李承宏上前一看，道：“此间人多，你却忒小气了些，煮这一点够谁喝的？”</p>
“广武王，非是我小气，茶叶虽有，好水却不多。”</p>
“我等就在这曲江池边，岂还缺好水？”李承宏浑然忘了，自己就常在曲江池中撒尿。</p>
陆羽微微沉吟，道：“若要曲江水，需用池正中心的中泠水。”</p>
玉真公主听得有趣，招了招身边的李季兰，道：“派人去池中，舀些中泠水给他。”</p>
“喏。”</p>
李季兰得了吩咐，便安排了两个小道姑划船去舀水，她自己则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往芙蓉池那边看上一眼。</p>
“季兰子，你在等什么吗？”</p>
“没有。”李季兰又有些红了脸，回过头问道：“水舀来了？给我吧。”</p>
她有些慌忙，没想到那罐子颇重，一拿，里面的水倒了一半。</p>
“呀，怎么办？”</p>
“我们再去舀。”</p>
“火已然点着了，怕是来不及。”</p>
李季兰回头一看，再看看曲江池，想着池边的水与池心的水又能有甚差别，想必是那人装模作样，干脆就在池边把罐子装满，与小道姑提了回去。</p>
罐子放在茶案上，里面的水清澈透亮。</p>
办完此事，李季兰便要回到玉真公主身后站着，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往芙蓉园的方向偷瞥。</p>
忽然。</p>
“这恐怕不是曲江池的中泠水。”</p>
在她身后，陆羽舀了一勺罐中水尝了尝，道：“这必是近岸之水。”</p>
李季兰大吃一惊，心道这如何能尝得出来？莫非是这人看到了她们汲水的情形。</p>
她遂连忙往方才汲水之处看去，但见隔着篱笆与芦苇，哪能看到。</p>
李承宏也不信陆羽能尝出来，上前舀了一勺尝了尝丝毫没感到有任何异味。</p>
“季兰子。”玉真公主问道：“这是池心水吗？”</p>
“师父，是弟子在池边打的。”李季兰只好答道。</p>
“你真是，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再去打些水来。”</p>
“是。”</p>
李季兰遂再带着道姑去打了水，路上因为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是摔在草地花丛间，倒也不痛，只是道袍下摆沾了花草的汁水，有些脏，红红绿绿的。</p>
这次将打来的水放在茶案上之后，陆羽一尝，微微一笑道：“这才是池心的中泠水，小生说的可有错？”</p>
“是。”李季兰不由叹服。</p>
在场众人也纷纷惊诧于陆羽辨水的能力，赞叹不已。</p>
李承宏将两罐水分别尝了，却是半点不同都没感觉到，只能自愧不如。</p>
慢火煎焙，煮茶的时间过得很慢，一群宗室贵胄却都等得住。</p>
他们反正不用春耕，有的是闲情逸致。</p>
茶香沁人心鼻，有悠扬的琴声响起。</p>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年轻僧人正在弹琴。</p>
这僧人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年纪，长得虽不算高，却是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唇红齿白，更难得的是头型也是十分完美，圆而饱满。</p>
他琴技也是十分高超，与袅袅茶香相映，使人心旷神颐。</p>
“这人是谁？”李承宏不由向李齐物小声问道。</p>
“他法号皎然。”李齐物语气中带着些推崇之意，道：“他是谢灵运十世孙，字清昼，其诗文、茶道、棋琴书画皆不凡。”</p>
李承宏道：“我招待吐蕃使节，便缺陆羽、皎然这样的人物，可否割爱？”</p>
李齐物讶然，侧过头瞥了李承宏一眼，心道竟是这样的废物也能有差事，而自己竟还不如他更受重用。</p>
一曲罢茶也煎好了。</p>
只看陆羽给众人分茶也是一种享受。</p>
李岘捧着茶饮了，连连点头，先是赞了陆羽一句，道：“可为一代茶道圣手啊。”</p>
“谢李公盛誉，小生不敢当。”</p>
李岘又转向皎然，问道：“你也好酒？”</p>
“是。”</p>
“翠楼春酒虾蟆陵，长安少年皆共矜。”李岘问道：“这是你写的诗？”</p>
这是他在去看表演时，看到的赞誉虾蟆陵酿酒的诗，听说是一个名叫“皎然”的和尚写的，今日见到了这和尚，不免一问。</p>
“是。”皎然双手合什，道：“我为这酒写诗，酒家赠了我酒，惭愧。”</p>
李岘笑问道：“你是出家人，也饮酒？不破戒吗？”</p>
“贫僧虽出家，犹好诗酒。”</p>
李岘抚须而笑，道：“既如此，今日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p>
此时，众人的目光却都已从皎然的身上移开，往北边看去，不少人还纷纷起身。</p>
因为薛白到了。</p>
薛白今日依旧是微服私访，见大家目光看来，他摆了摆手道：“都不必多礼，莫搅了你们的雅兴。”</p>
“殿下。”</p>
“万不可多礼，都是我的长辈。”</p>
还是小小地推辞了一番，众人才重新落座。</p>
原本魂不守舍的李季兰这才像是回了魂，眼睛里多了些笑意，双颊似染上些红晕，与不远处的桃红相映，其娇艳之态，身上素净的道袍根本就压不住。</p>
薛白在玉真公主与李岘之间坐下，道：“方才在聊什么？继续。”</p>
“皎然法师准备作诗。”</p>
“甚好，请。”</p>
皎然双手合什，道：“季兰子方才打水煎茶，想必是摔了，贫僧便以此诗赠季兰子。”</p>
李季兰还在出神，忽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讶异。</p>
而皎然的一首诗也已念了出来。</p>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p>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p>
这诗确实清丽优雅，众人都夸了几句，又问李季兰的看法。</p>
李季兰连忙上向前皎然致谢。</p>
皎然便问道：“季兰子的诗名，小僧亦久有耳闻，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季兰子一诗？”</p>
李季兰余光稍稍瞥了薛白一眼，却见薛白正在与玉真公主说话，说的正是方才陆羽能尝出池心水与池岸水不同独特之处。</p>
她正要说话，薛白往她的道袍下摆看了一眼，忽然开口了。</p>
“我与皎然法师亦有缘，有一诗相赠，献丑了。”</p>
众人不由诧异，虽然都知薛白擅长诗词，可一直以来他都是能推就推，除了以前巴结太上皇，少有主动作诗的时候。</p>
皎然也是受宠若惊，连忙合手行礼，道：“贫僧荣幸倍至。”</p>
薛白遂起身，踱了几步，开口吟了起来。</p>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p>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p>
同样是五言绝句，这首诗却是更为清丽优美，将皎然的诗句比了下去。</p>
薛白吟了诗，似乎还觉不足，饮了一口陆羽煎的茶，竟是道：“好茶，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些新茶，想与众人共赏，如何？”</p>
他有如此雅兴，大家自然没有不依的道理。</p>
可不少人心里却也泛起疑惑，殿下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要与两个未入仕的年轻人争短长。</p>
李岘看着皎然那颗光头，心中了然，知道薛白这是故意与佛门打打交道。</p>
李承宏则是看了看薛白、看了看李季兰，恍然大悟。他看出来了，殿下这是在争风吃醋，如此说来，那日在芙蓉园与殿下幽会的女子，显然就是眼前的季兰子了。</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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