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呢？”</p>
“是啊。”李泌亦思忖道，“抛了这么大的饵，目的何在？”</p>
两人讨论着认为达扎鲁恭能给出这样的许诺，只怕不会带来太平，反而是让大唐放松警惕之后，明年必将大军入境。</p>
此事讨论了数日，尚未有结果，如今坐镇剑南抗击吐蕃的李光弼却也上了一封奏折，称蜀郡西北部的松州、维州、保州等地都被蕃军包围，可见蕃军毫无诚意，坚决反对与吐蕃议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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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不决，薛白遂写信给如今坐镇于蒲州督促军屯的王难得，询问他的意见。</p>
王难得竟是直接遣快马请求入朝述职，薛白同意了，于是不过数日，王难得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长安。</p>
宣政殿内，旁人都被驱走。</p>
“殿下是否想过，借机罢免郭子仪？”王难得沉吟着，缓缓说道。</p>
薛白闻言，并没有立即给出反应，而是目露沉思，过了一会方道：“仔细说。”</p>
“郭子仪是老将、名将，赋闲休养，待到需要之时再命他出门，足以震慑外敌，倒不必让他始终坐镇前线。”</p>
薛白懂这个意思，最大的牌是可以不打出来的，留着作为威慑就够了。</p>
王难得道：“更重要的是，郭子仪并不是殿下的人。达扎鲁恭看似想要议和，但早晚必兴大军来攻，到时若由郭子仪统帅三军，万一他心怀异志随时可进入长安，行废立之事。哪怕他没这么做，有此顾虑，如何调兵遣将？”</p>
薛白点点头，补充道：“还有，如今坐镇灵武的仆固怀恩是郭子仪的旧部，仆固怀恩与我并无任何交情。一旦郭子仪对我不满，仆固怀恩必起兵助他。”</p>
“正是如此。”王难得道，“关中以西的心腹之地，不可完全交在郭子仪手中。最坏的情况，他联合仆固怀恩、吐蕃、回纥，有颠覆诸位之力。”</p>
薛白道：“此番郭子仪擅自与达扎鲁恭议和，是个调走他的机会。而且，李光弼与他意见相左，可以确定，两人不会串通，调走他基本是安全的。”</p>
王难得道：“离夏秋之际尚早，此时调开他，好过临阵换帅。”</p>
薛白伸出手，拍了拍王难得的肩，道：“我若调走郭子仪，想必你也能抵御住吐蕃入侵。”</p>
“虽没有万全的把握，唯有一颗人头寄在此处，到时若不能挡住敌军，殿下斩了我便是！”</p>
“国库空虚，兵疲民乏，若不加税赋，西北防线布置不了更多兵力，而蕃人全民皆兵，轻易可聚起二十万众……”</p>
薛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p>
眼下的大唐是个名将辈出的时代，除了郭子仪，他不乏有名将能与蕃军一战。</p>
但郭子仪却有个旁人都没有的优点，就是他自身有威望，且已两次挡住蕃军的进犯，达扎鲁恭怕他。</p>
只这个“怕”字，也许就能为大唐省下数十万贯的钱粮。</p>
想到这里，薛白脑中有灵光一闪，泛起一个念头。</p>
“此番，达扎鲁恭邀郭子仪议和，倘若郭子仪直接拒绝，那便是擅自决定国事，而朝中若想议和，必要治他的罪。因此郭子仪只能试探达扎鲁恭的态度，然后上报朝廷。可他上报，自然而然地遭到了猜疑。只要蕃军故意在蜀郡给大唐施加压力，以李光弼刚强的性格，必反对和谈。”</p>
说到这里，王难得反应了过来，道：“殿下之意，这些，全是达扎鲁恭的离间之计？”</p>
薛白道：“我猜测是如此。”</p>
他铺开地图，继续推演道：“倘若我们撤换掉郭子仪，达扎鲁恭可趁机煽动仆固怀恩的不满。待你上任泾原，他忽然率大军进攻，彼时你立足未稳，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何应对？而你一旦大败，我在长安，也就镇不住局面了。”</p>
王难得顿时背上冷汗直冒。</p>
“达扎鲁恭，一个胡蛮，竟有这般心计？”</p>
“不可小瞧了他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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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李齐物求见，称有极重要之事想要禀报殿下。”</p>
薛白记得李齐物，也是大唐的宗室重臣了，以前还是杨玉瑶的邻居。</p>
李齐物也是个十分上进的人物，一见薛白就十分郑重地行礼，这也是一种表忠心的方式。</p>
“听说你近来给李遐周送了不少礼物，他在我这里说了你许多好话。”薛白道。</p>
李齐物吃了一惊，连忙道：“臣是有极重要之事要禀报殿下，只是苦于没有觐见的机会，只好请李道长引见。”</p>
“说吧。”</p>
“喏。”</p>
李齐物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殿中没有旁人了，才开口道：“郭子仪曾遣人回长安，暗中拜访了臣，并询问圣人的近况。”</p>
话到后来，他声音渐轻，愈显神秘。</p>
薛白问道：“他遣了谁来见你？”</p>
“回殿下，是泾州的一员将领，名为高晖，正是郭子仪麾下。”</p>
“人在何处？”</p>
“臣不知，只知他似乎还去见了不少宗室，如嗣歧王李珍、嗣吴王李祇。”李齐物道，“他言语间，更是……”</p>
他故意又顿了一下，等待薛白追问，然后才继续道：“更是流露出郭子仪有向吐蕃借兵，清君侧之意。”</p>
然而，一番话说完，薛白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反应，而是显得颇为平静。</p>
“我知道，李珍已与我说过了。”</p>
李齐物一愣，不由抬眼瞥了薛白一眼，见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猛地心惊了一下。</p>
若换作李隆基、李琮、李亨等人的一贯风格，遇到这件事必然是心生猜忌，但这次，薛白不同，踱步沉思着，反而愈发确定是离间之计。</p>
“达扎鲁恭，弄巧成拙了。”</p>
他故意低声喃喃了一句，看看李齐物能否反应过来。</p>
李齐物倒也不傻，身子一颤，瞪大了眼，道：“殿下之意，这莫非是，达扎鲁恭的离间之计？若如此臣……臣惭愧！”</p>
“起来吧。”</p>
无论如何，李齐物还是借机向薛白表了忠心，薛白遂就此事询问他的建议。</p>
“臣以为，殿下洞若观火，识破了达扎鲁恭的阴谋。”</p>
“只怕是阳谋。”</p>
“是，是。”李齐物舔了舔嘴唇，沉吟道：“既是离间计，他除了故意在长安放出谣言，必还会怂恿郭子仪，此为阳谋。”</p>
“你认为如何破解？”</p>
“眼下撤换郭子仪不妥，不撤亦不妥。”李齐物想了想，很快有了个主意，道：“何不遣一监军，前往郭子仪军中坐镇？”</p>
“退下吧。”薛白懒得再与之多谈，挥了挥手。</p>
可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无非是写了一封亲笔信给郭子仪，诚恳地表达了信任。</p>
这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来自吐蕃统帅达扎鲁恭的威胁，依旧还在。</p>
监国之后，薛白常常感到了难，行事不像以前那般敢想敢做。</p>
国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每当他想解决一个问题，却会发现牵制了太多的问题，让他根本不能轻举妄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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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宣政殿，又是重臣们商议国事。</p>
几个宰相确实是比李齐物更有水平，短短数日，除了杜有邻，都看出达扎鲁恭的离间之计。</p>
“臣愿往泾原，代朝廷与吐蕃议和。”</p>
首先提出解决之法的是韦见素。</p>
韦见素此前虽然不支持薛白，可对于国事，还是十分上心。由他以宰相身份前去，既可安抚郭子仪，消弥离间计带来的影响，又足够资格与达扎鲁恭谈。</p>
但薛白其实并不想谈，想的是这次达扎鲁恭既然耍阴谋，是否有旁的办法报复回来。</p>
宰相们议论时，他便顺着此事在想，忽然意识到，达扎鲁恭与吐蕃的小赞普赤松德赞之间的关系，就好像郭子仪与他的关系。</p>
薛白遂问颜真卿道：“达扎鲁恭与赤松德赞就没有矛盾吗？”</p>
“自是有的。”</p>
当年，薛白在南诏曾俘虏了吐蕃公主，也就是赤松德赞的姐姐娜兰贞。正是由颜真卿出使，护送她回吐蕃，因此最了解这些事。</p>
“尺带珠丹一死，达扎鲁恭除掉了吐蕃叛臣，他联合玛祥，掌握吐蕃大权。达扎鲁恭在外作战玛祥则在内掌权，声称尺带珠丹的死是因为信奉佛法。”</p>
“佛法？”薛白听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p>
“不错，达扎鲁恭、玛祥都信苯波教，而尺带珠丹则信佛法。”颜真卿继续道：“赤松德赞冲龄继位，朝政为外臣把持，自是不满……”</p>
薛白忽问道：“吐蕃想派使者来，来的有赤松德赞的人吗？”</p>
他在想，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两个问题，也许可以一起解决。</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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