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言已下了决心这般做，也已下达命令，让部将们做好出兵的准备。</p>
此时，他便是在做最后的部署，却有人快步进来，附耳道：“李藏用拦住了雍王，请雍王统兵。”</p>
“什么？”</p>
李希言闻言，既感惊诧，眼神中还浮过一丝愠怒。</p>
他当即起身踱步，思忖着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是薛白蓄谋已久，还是李藏用突发奇想？</p>
“太守，我以为，此事当为李藏用投机之举。”</p>
末了，李希言的一个名为元景曜的心腹开口分析起来，道：“李藏用不仅是想让雍王督统江淮兵马，还想立从龙之功。”</p>
“他敢！”</p>
“世间总是不乏聪明人，亦不乏赌徒。”元景曜道：“今永王起兵，圣人出奔。足可见这两年守长安，平忠王扫除胡逆，皆雍王之功。李藏用之辈若欲投机，见圣人庸弱，太子怯懦，而雍王既至扬州，他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p>
李希言大怒，叱道：“此举与谋逆何异？”</p>
元景曜道：“争储，而非谋逆。雍王孤身而来，李藏用以社稷危急存亡之名义相劝，谁能说他们是谋逆？”</p>
摆在眼前很明显的情况是，反正都得勤王江淮将领们跟着李希言或跟着薛白，得到的好处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一个只是平叛救驾之功，一个却在这之外还有从龙之功。</p>
而且，冒的风险也大不相同，李希言从未打过仗，随之作战胜败难料，而薛白却是战功赫赫，连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枭雄都被击败，又何况区区李璘？</p>
元景曜把这些道理一点点给李希言掰扯明白。</p>
李希言脸色愈发难看，缓缓在胡凳上坐下，喃喃道：“若是如此，为之奈何啊？”</p>
“事到如今，唯有两个办法而已。”元景曜道：“郑王或顺势而为，干脆请雍王督统江淮兵马平叛，既能让天下早日安定，也是卖他一个人情。”</p>
“还有一个办法呢？”</p>
“趁着雍王现在还在拒绝，立即拿下李藏用，送雍王出城。但此举也要看雍王的心意，倘若他是真心拒绝李藏用则无妨，可若此事是他事先安排，那就……”</p>
李希言眼中阴晴不定，思量着。</p>
若从个人的角度来考虑，卖个人情给薛白，自己不用打仗就能平叛立功劳，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身为宗室，又岂能眼看着祖宗基业落到一个身份存疑之人手里？</p>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他站起身来。</p>
“走！”</p>
李希言匆匆赶往城门，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能让江淮的兵权也落入薛白手里。不久前朝廷还在设法削其河北兵权，此事尚未完全，如何能越削越多？</p>
然而，当他走过扬州城中的一座座桥梁，只见前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p>
如同旧历上元节那天夜里一般，李希言一边呼喝，一边挤进人群。</p>
他目光看去，薛白跨坐于马上，面对着诸人的劝说，义正辞严地拒绝着，表示须遵圣旨行事。</p>
李希言不由想到这几次与薛白见面的情形。</p>
次数虽不算多，可每次对方都显得十分坦荡。且薛白到扬州来，确实是哪里也没去，除了陪家人就是游山玩水，从未与李藏用相见过。</p>
他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薛白，判断薛白到扬州来并无其它目的，就只是来接走家眷。</p>
然而，他走到人群中，清了清嗓，正打算开口，忽然感到有什么硬梆梆的尖锐之物抵住了他的腰。</p>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护卫已经被隔开来了，身后站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虽然也穿着江淮的军袍，可却不是他的人。</p>
“你们……”</p>
“我等一心社稷，还请太守支持。”</p>
李希言还待再言，肩上已被那凶汉捉得生疼，他能感受到自己腰间抵着的是一把匕首，不由骇然。</p>
他环顾着人群，看到了好几个品级不低的军中将领。</p>
“请雍王督统江淮，平定叛乱！”</p>
接着，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加入了请薛白统兵的行列。</p>
李希言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定睛一看，就见到元景曜站在前方，高举着手臂挥舞着。</p>
他不由愣住了。</p>
原来，元景曜分析的那些，就是其心声，江淮军中不缺聪明人，更不缺投机的赌徒，而元景曜恰是赌得最大的那个，把他骗得晕头转向。</p>
李希言终于意识到今日之事不是李藏用一时兴起，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夺权。不知从何时开始，扬州城中，乃至于江淮的兵马中已有许多人早暗中倒向薛白。</p>
这是兵变，是犯上作乱。可惜，他到这一刻才明白，不，他其实到现在还没完全明白过来。</p>
他分明派人盯住了薛白，对方确实什么都没做，门都没出几次，如何能安排出这样的计划？</p>
可到了最后，薛白却依旧还是不肯答应统兵，只道：“诸君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p>
说罢，薛白见城门被堵得水泄不通，也不继续离开，干脆掉转马头，继续待在扬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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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宅院中，把行李放下。</p>
进了堂屋，颜嫣见没有旁人，当即就逮着薛白道：“我就猜到，果然是你安排的。”</p>
“我哪有做甚安排，不过是众望所归罢了。”</p>
“才不信。”颜嫣道：“可你分明每天都陪着我，快说，是如何联络到这许多官员将领为你造势的？”</p>
薛白见骗不了她，只好苦笑道：“好吧，是让太白兄为我暗中联络。”</p>
“李白？他还能为你做这事？”</p>
“有何不能？”薛白道，“你可莫看轻了他，你可知他的老师是谁？”</p>
这个问题终于是难倒了颜嫣，她想了想答不出，只好问道：“谁？”</p>
“赵蕤，乃是开元年间有名的纵横家，他的《长短经》集儒家、法家、兵家、杂家、阴阳家之大成，黑白杂揉，讲国家兴亡、权变谋略、举荐贤能、人间善恶，最擅长的是帝王学、纵横术。”</p>
“这般说来，李白一心立大功业，以姜尚、诸葛亮自喻还真不是眼高手低？”</p>
薛白笑了笑，对此不作评判，道：“不论如何，太白兄确是助我收服了李藏用等人。”</p>
颜嫣不由奇道：“他如何做到的？”</p>
“写了几首诗吧。”</p>
“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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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言不敢相信，这场夺权的幕后主使之一，竟是一直以来被他认为是空有诗才而不擅实务的李白。</p>
当扬州城中的各级官员、将领簇拥着他回到衙署，说是要商量该如何说服雍王统兵，实则是挟制、架空他的权力，他便看到了他们口中那位“先生”。</p>
“李太白！”李希言当即喝道：“你可知你等所为乃谋反大罪？”</p>
“太守误会了，白无官无爵，万不敢谋反，唯有一腔热血欲报效社稷。”</p>
李白在这种时候还十分洒脱，答过之后，也就不再理会李希言，只与众人商议着该如何说动雍王统兵平叛。</p>
他们说到兴起，李藏用还一拍大腿，道：“今日忘了把太白先生的诗拿出来，那诗豪气，雍王若听了，必愿带我等建功立业。”</p>
“不错！”元景曜朗声道：“我便是听了太白先生的诗，心潮澎湃，决意追随雍王！”</p>
李希言听着众人这番说辞，似乎薛白真的不知他们的图谋、也不肯接受他们的拥戴，一切全都是他们擅自谋划，苦苦相逼。</p>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死都不信。只恨薛白装得太真，分明是狼子野心，偏演出了一副忠诚坦荡的模样。</p>
奈何他再悲愤也无用，诸人的立场都与他这个宗室重臣完全不同，正拍着手大喝李白的诗。</p>
那是一组诗，名为《颂雍王功绩歌》，乃是李白根据这些年薛白的功绩所作，也带着对其接下来平定战乱，使天下海晏河清的期待。</p>
堂中诸将正是为诗中气魄所感，选择追随雍王。</p>
“雍王正月将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p>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燕鹜池。”</p>
如今其实已是上元元年的三月，可实则是旧历的正月。</p>
众人或还不习惯用新的岁首，或是不满于天子重用宦官，遂故意将这三月说成正月。</p>
一首诗念完，又是下一首。</p>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p>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p>
这说的是安禄山叛乱以来，雍王扫平天下的战功，以谢安东山再起的典故，隐隐又有对如今天子一度罢雍王之权的不满。</p>
而这又何尝不是李白自比谢安？</p>
不论如何，这些诗确实是十分提气，众人一首又一首地放声高歌，愈发坚定了要请雍王统率他们的决心。</p>
李希言在一旁听着，终是长叹一声，无奈地闭上了眼。</p>
他知人心所向，不是自己能轻易能扭转的了，若冥顽不灵，恐有性命之忧。只好答应带头再去劝雍王担当大任。</p>
于是，连着三日，都是李希言领着诸将官到薛白宅院外苦苦相劝，薛白每次都是拒绝。</p>
可随后各州都有将领赶来，声势愈发浩大，薛白见众望所归，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提出了几个条件，把戏演完整。</p>
“我擅离职守，实则触犯了朝廷律例。路过扬州，恰逢李璘叛乱，蒙诸君不弃，只好担当大任。今须约定，一则我是暂代其职，若圣人委任了新的江淮督统，我便立即卸任，返回范阳，诸君不可挽留……”</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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