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出镇</p>
当薛白收到了五百里加急送来的仆固怀恩的降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是否诈降？”</p>
假若仆固怀恩故意放松了他的警惕，趁他把心思转向史思明时突然带兵杀过来，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p>
之后，更详细的情报送到了，说仆固怀恩已经献上了史思明使者的头颅，愿意亲往长安请罪。薛白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派出哨马确认了一遍，仆固怀恩并不是要借着请罪之名而率精兵偷袭长安。</p>
“李泌还是有些能耐的。”薛白不得不叹服。</p>
此事能办成，其实是李泌写了好几封信策动了朔方军将领，以及仆固怀恩之母。由此可见，要成事就得脸皮够厚，遇到人才就该拿出三顾茅庐的热情来。</p>
数日之后，仆固怀恩就带着儿子到了长安。</p>
李琮亲自在大明宫接见，他听闻仆固怀恩一门为大唐战死了数十人，心中不免讥笑李亨父子连这样忠诚的臣子都能逼反。</p>
他则不同，他有海纳百川之器量，既与仆固怀恩联姻，自当笼络。</p>
很快，那道高大的身影就在大殿上拜倒，道：“罪臣仆固怀恩，叩见陛下！”</p>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p>
李琮为了表示重视，亲自上前搀扶。可仆固怀恩一抬头，目光落在他那满是伤痕的脸上，一愣，竟是直直端详了起来。</p>
“咳咳。”</p>
好一会儿，还是侍立在一旁的宦官窦文扬见仆固怀恩如此无礼，出声提醒。</p>
不料，仆固怀恩竟还是在那看着。</p>
“仆固爱卿。”李琮道，“朕少时打猎，被猛兽捉伤了。”</p>
“我说为何太上皇早不立圣人为太子。”仆固怀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声道：“臣久在朔方，未听闻此事，请陛下赐罪！”</p>
李琮不以为忤，展颜而笑，只是略有些讪然之意，打算接下来谈谈儿女亲事。</p>
忽然。</p>
“臣有一事，不吐不快！”仆固怀恩那张粗犷的脸板了起来，杀气腾腾。</p>
李琮吓了一跳，重新在御榻上坐下，道：“何事啊？”</p>
仆固怀恩看向站在两侧的文武官员，抬手指向薛白，道：“当初，臣之所以敢反陛下，就是因陛下封他为雍王，拜天下兵马使，这重职非皇子亲王不可担任，而他虽是太子瑛之子，多年身世成谜，不该手握重权。他如此行事，视陛下于何物？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成？”</p>
这番话最早其实是李亨在凤翔时与臣子们常讨论的，可李亨投降后从没说过半句。反而是仆固怀恩当了真，且一定要掰扯清楚。</p>
仆固怀恩浑然忘了，当时就是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使得他与李亨决裂了，一心只想解释他当时并没有错。</p>
李琮闻言，心里先是认同，甚至有些窃喜，同时又有些尴尬，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薛白的傀儡，遂正色道：“好了，你是误信流言，朕都知道，朕不怪你。”</p>
避过这话题，他看向仆固怀恩带来的几人，正打算问仆固珍。</p>
“臣谢陛下厚恩。”仆固怀恩得了宽宥，大为感激，马上就对天子推心置腹，献上良谋，道：“臣愿为陛下奋死杀敌！”</p>
“好……”</p>
“现在陛下已稳固江山，当罢了雍王的天下兵马使一职，释天下人之疑。至于史思明叛逆，只需臣领兵助郭节帅，必可平定！”</p>
李琮虽然也想，可心知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实力。</p>
他还奇怪，仆固怀恩怎么敢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毕竟这场招降是薛白一手策划。</p>
于是他转头看向薛白，却见薛白并无太大反应，就像没听到这么刺耳难听的话一般，甚至有些想看他是如何处理的看热闹的样子。</p>
李琮心中一凛，想到，仆固怀恩也许是在替薛白试探自己。</p>
“仆固爱卿，你若不知，那朕提醒你！”李琮遂提高音量，郑重其事道：“社稷危难之际，是雍王辅佐朕，守住长安，救生黎于水火。朕用人自有分寸，不需你多言！”</p>
才说一句重话，他看仆固怀恩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连忙又出言安抚。</p>
“朕也知道，你是出于一番忠心……”</p>
好不容易，终于顺利谈妥了仆固珍娶宁国公主之事，接着便是赐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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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仆固怀恩如此不知好歹，还是要多加拉拢才是。”</p>
赴宴之时，王难得逮着机会，小声与薛白交谈了两句，末了，又道：“若此人不可救药，我除掉他，别让他再回朔方。”</p>
“无妨。”薛白道：“就是有些犟而已。”</p>
“有些？”</p>
王难得再次瞥了仆固怀恩一眼，心道招抚成功之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人是这种臭脾气。</p>
薛白却更清楚招抚过程，目光更多的时候都是落在那个名叫“浑瑊”的年轻将领身上。可惜，浑瑊的目光更多时候都是以一种仰慕的眼神看向天子。</p>
在皇权带来的耀眼光芒之下，李琮与薛白的个人魅力之差还未大到能影响边塞的一个年轻人，暂时而言是这样。</p>
朔方军一直以来所接触到的消息都没有说薛白好的，自然是忠于大唐天子。</p>
王难得能感受到那种情绪，不免恼火，小声道：“雍王这次招抚朔方军，又成了圣人的势力。”</p>
“话不可这般说，大家都是大唐的将士。”</p>
薛白反而看得开，心想只要是大唐的将士，早晚都会是自己的将士，不急。</p>
两人进了殿，各自落座。</p>
这次，薛白的位置比起在朝会议事时被往后摆了些，摆到了李琮的兄弟、儿子们后面。</p>
若按辈份来算，倒也说得过去，但可以隐约感受到，在彻底平叛之前李琮心底已在跃跃欲试地想要削他的权力。</p>
为了让朔方军将领们安心，李隆基也在宴上，由江采萍与范女陪着。另外，也许是为了让李亨、李俶难堪，李琮还特意把他们也唤来了。</p>
“忠王、豫王，你们一时糊涂，使仆固爱卿受了委屈，赔酒一杯吧。”</p>
李琮还是一副老好人样子，维持着大唐朝堂的和睦，开宴不久便朗声而笑，这般提出了要求。</p>
所有人都被他打败，臣服在他的宴上，听他谈笑风声，而他胸襟广阔，没有追咎他们的罪责，许他们安度余生。</p>
这让他自觉有一种太宗皇帝在御宴上让颉利可汗跳舞的感受，飘飘然的。</p>
“臣领旨。”李亨、李俶知道李琮想要什么，乖乖提着酒杯起身，面露愧色，道：“臣迫害良将，险些误了大唐啊。”</p>
仆固怀恩很受用。</p>
他其实不那么在意富贵与否，就在意是非对错，眼下可算是证明了自己才是对的，十分满意。</p>
“臣如今方知圣人是明君，偏是忠王当时把臣蒙蔽了。”</p>
李亨心情大坏，尴尬地应了两声，躲回案后坐下，自卷着胡饼吃，一如多年前的窝囊模样。</p>
李琮志得意满，又道：“雍王，你与仆固爱卿共饮一杯。”</p>
仆固怀恩遂也与薛白共饮了一杯，他得了李琮的器重，忍不住又开始管事，道：“雍王何不自请解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表明伱守卫社稷出于忠心，而非有谋篡之意。”</p>
李亨坐在那边埋头吃饼，心里不由暗叫一声好。</p>
他早就受不了仆固怀恩的蛮、犟，自恃忠勇便指手划脚，像是八百個亲戚打着为他好的名头对他多加干预。</p>
当时逼反了仆固怀恩，他也郁闷，如今便叫李琮、薛白也尝尝这滋味。</p>
此时，薛白有很多种回答，一般而言，他该板起脸喝叱一句，“叛军压境，国事危急，你此言居心何在？！欲反不成？！”</p>
这种威胁能震慑别人，却震慑不了仆固怀恩。</p>
另外，薛白内心强大、坚定，也不需要通过震慑来展现自己，他只是笑了笑，道：“会有那一天的，天下太平，大家卸甲归田。”</p>
仆固怀恩一愣，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p>
薛白是真的不以为忤，仆固怀恩一入京，暂时就不可能放他掌兵，根本威胁不到薛白。且薛白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故而他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这些敌意、不服……</p>
此时是黄昏，夕阳从殿门照进来，殿内，执掌着大唐的当权者们再次举起了酒杯。</p>
而在一道道红墙那边，在宫门落钥之前，有骑士匆匆送来了一封消息。打乱了这一场宴会。</p>
“陛下！”</p>
报信的宦官嘴里唤着“陛下”，手捧着消息想要递上去，很快却又遇到薛白那锐利的神色，只好把战报先递给了薛白。</p>
因平时这些战报都是先送到皇城的，今日是因薛白、颜真卿、王难得等人都在宫中才会送来。李琮还是初次见到如此新鲜的战报，不由好奇道：“何事？”</p>
薛白神色平常，没有回答，只是道：“陛下放心，小事而已，有司处置即可。”</p>
“唔，便交于中书门下办吧。”李琮故作威严，“宴饮继续。”</p>
薛白遂与一众有实职的官员们告退，留下勋贵闲人们继续宴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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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及时招抚了仆固怀恩啊。”</p>
颜真卿放下战报，如此感慨了一句。</p>
最新消息，史思明各路叛军之中的东路军，即周贽所部，在胡良渡渡过了黄河，唐军这边河南节度使、嗣吴王李祗率军截击，大败，退守兖州。</p>
“是啊，若再晚一些，仆固怀恩得到消息，未必会这么快下决心归降。”</p>
薛白的目光看向地图，在山东济宁一带放下了一枚兵棋。</p>
他知道史思明想要直取洛阳，因此防备的重心一直都放在汴州到洛阳一带，如今叛军从更东边突破了，让他有些后悔没能更早换掉李祗。</p>
“李祗必是有保留实力之心。”</p>
王难得道：“叛军过了黄河，张巡两面受敌，防御的压力就更大了。”</p>
“是啊……”</p>
衙门中灯火通明，重新调整着各种防御的方案、粮草的调配。</p>
到了天明有很多的情报送来。</p>
留守东都的颜杲卿上表，因胡良渡之败，开封、洛阳一带的百姓十分惊慌，不少人已在寒冬逃亡。新任的偃师县令周翮未见叛军身影，已弃城而逃，为官兵所擒，颜杲卿将其斩首示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