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让位</p>
李琮立太子的同时，朝堂上也任命了诸多官职。</p>
比如，颜杲卿被任为御史大夫、兼东都留守，张巡被任为汴州刺史，并充任江淮河南转运使，显然都是冲着江淮的粮草。</p>
当时随薛白在常山举旗反正的河北官员，以袁履谦为首，包括饶阳太守卢全诚、清河太守李萼等人也纷纷被加官，他们当中很多已在李光弼勤王时随着退到长安。另外，被薛白策反的河北叛臣，比如严庄，也得到了要职。</p>
哪怕是被薛白策反之后又曾倒向李亨的独孤问俗、李史鱼两人，也被他招募为雍王府录事参军，给他们继续效力的机会。</p>
这些人大多数是河北人或与河北关系匪浅，了解河北局势、同情河北处境，正是薛白特意选出来解决河北问题的。</p>
“不得不承认，河北又乱了。”</p>
中书门下的大衙内摆着大沙盘，薛白指点着，道：“最新的情报，叛军蔡希德所部还在攻取上党郡，完全包括了潞州城。陛下已下旨，让郭子仪救潞州，如今郭子仪与蔡希德对峙于漳水，但此前朝廷内乱带所来的消耗、混乱，还待解决。”</p>
又岂能没问题？一般而言，连皇帝都换了，像郭子仪这种在外掌兵的大将必须回朝向李琮表态献忠，朝中这种声音很多，还是薛白力排众议，要求郭子仪直接率军救潞州。但将心未定、粮草不足，郭子仪安抚将领都难，一时也难以取胜。</p>
“李光弼这边，则不得不退守到这里，河阳。”</p>
薛白指向了沙盘上一个地处黄河北岸、离孟津渡不算太远的地方。</p>
便有官员问道：“李光弼为何后撤？”</p>
“如何能不后撤？”薛白道：“史思明十三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绝不止是为救安庆绪，意在洛阳。李光弼若败，其后方诸州县连粮草尚不能筹措，岂能挡住？到时洛阳再次失守，谁担得起？”</p>
他能体会到李光弼的处境不易，不仅是李光弼，如今在河南的张巡、王思礼、李晟等诸将也是焦头烂额。</p>
“河阳城算是洛阳门户，进可收复河北，退可守卫洛阳，是稳妥之策。”</p>
颜真卿对李光弼的战略还是认可的，可脸色依旧忧虑，道：“倘若史思明趁李光弼立足未稳，立即南下。河阳城池不及修缮，粮草不及储备，甚至河南、淮南诸地官员还未服朝廷调令，恐怕守不住。”</p>
“是啊。”</p>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迎回太上皇，向天下人澄清误会。”颜真卿道，“朝廷令出一门，方可御敌。”</p>
“快了，想必太上皇很快就会回长安。”</p>
对此，薛白也知道，但这种需要皇权才能做到的事，目前他还无能为力。</p>
他在等严武、高适等人的消息。</p>
“还是得阻一阻史思明南下，争取更多时间。”薛白转向一人，问道：“长源兄，你有何看法？”</p>
每次议论局势，他都会把李泌带上。</p>
李泌不愿为薛白出谋划策，往往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穿着道袍坐在角落里，与一众官员格格不入。</p>
见他不答，薛白又道：“当时李亨也曾派人与史思明谈判，很多细节你都清楚，说说如何？”</p>
既然连李亨都退位自罪了，此时所议又是御敌平叛的大事，李泌还是开了口。</p>
“忠王之所以能招抚史思明，因为史思明麾下也有些心向朝廷之人，其中关键人物有两个，一个是乌承恩，一个是耿仁智。乌承恩原任信都太守，安禄山起兵时不得已投降史思明，忠王的使者联络了他之后，他极力促成了招抚一事；耿仁智则是史思明的幕僚，劝说史思明接受归义王之位，想必他们也在劝史思明退兵。”</p>
薛白不认为李亨那是招抚，觉得更像是妥协，而要根除患祸，必然先彻底打败史思明，光让他退兵是没有用的。</p>
“如今史思明势大，而王师已误了最好的战机，可有破敌之法？”</p>
“倒有一法。”李泌道：“可许诺乌承恩，允他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之位，只要他能除掉史思明。”</p>
薛白闻言点了点头，却许久没有作声。</p>
独孤问俗想了想，道：“李先生此计妙哉，叛军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史思明原本只是安禄山的部下，如今声势浩大，有取代安庆绪之意，难免有人离心离德，正可利用。”</p>
薛白道：“此计虽好，可……且不说事若不成如何，即使成了，如何彰朝廷威严。以乌承恩取代史思明为节度使，终究是治标不治本。”</p>
李泌明白薛白的心意，微微叹息，道：“再目光长远，眼下无兵无粮，朝廷政令不出一门。也唯有徐徐图之，先解燃眉之急了。”</p>
“也好。”</p>
薛白思量了，李泌这计策虽不能根除积弊，可不必有太多损失就能缓解局面，至少没有坏处，确实值得一试。至于更长远的，还是得先解决朝廷自身的问题。</p>
“那便依长源兄之计行事，需遣人联络乌承恩。”</p>
“我可去说服乌承恩。”有人应声而出，却是严庄。</p>
袁履谦见此情形，微微皱眉，心想严庄自告奋勇去出使，莫不是想借机投奔史思明，他遂道：“我亦愿往。”</p>
“我另有要事需袁公赞画，魏州便由严庄去足矣。”</p>
薛白还是相信严庄的，在他还被李隆基视为叛逆时，严庄就能被他策反。如今他跃为雍王，严庄这种野心勃勃之人，必然会想与他一同上进。</p>
商议之后，他私下里又叮嘱了严庄几句话。</p>
“以乌承恩除史思明，事成固然可喜，可你此番前去，至少得拖住史思明南下的脚步，宁可让他称帝，则势必与安庆绪相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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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薛白便请来了秘旨，授乌承恩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令他除掉史思明。</p>
严庄心里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重新成为宰相，这次是真正的宰相，对自己此行寄予厚望。</p>
他让人制了一根空心的木杖，将密旨藏入其中，便辞别薛白，踏上了前往魏州的道路。</p>
当他再次来到洛阳，却发现洛阳人心惶惶，官民都在议论叛军又要来了。李光弼就退在不远处的河阳城，消息传得很快。</p>
颜杲卿初到任上，与王思礼、李晟商议之后，虽然也用报纸安抚舆情，却没有明确表示洛阳一定会平安无事，竟有种随时要把人都迁往它处避难的态度。</p>
因为颜杲卿此前与张巡一起守在雍丘，最了解江淮的情形，知道贺兰进明不仅不支援粮草，还有视他们为叛逆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史思明大军一旦过黄河，洛阳根本难以坚守。</p>
“颜公不必忧虑。”严庄道，“我此去，或可为颜公拖延时日，做好应战的准备。”</p>
“希望如此啊。”</p>
两人的关系早在一同在河北为官时就不甚好，如今在一条战线上迎着史思明的十三万大军，终于是放下了個人恩怨。</p>
严庄继续北上，渡过黄河，回到了他熟悉的河北，在兵荒马乱中，直接往魏州去见史思明。</p>
然而，才到魏州城外报了名字，他当即就被捉拿了起来，燕军很粗鲁地把他押到了史思明面前。</p>
“你竟还敢来？”史思明沉声叱道：“把这背主求荣的叛逆剥了皮，掏出他的心肝，祭我大燕圣人！”</p>
“大圣周王，你误会了。”严庄连忙称呼着史思明那自封的奇怪名号，道：“背叛圣人的是李猪儿，我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之所以投降，是为了想办法救出圣人，没想到安庆绪弑君弑父啊！”</p>
史思明抬了抬手，止住了士卒们。</p>
是安庆绪许诺了会把大燕帝位让给他，他才率军南下。可如今相州之围一解，安庆绪也不再提让位之事，似乎想蒙混过去，那么，严庄此来，倒是成了一个人证，让他能名正言顺取代安庆绪。</p>
“安庆绪真弑父了？”</p>
“千真万确。”</p>
史思明道：“唐廷派你来，何事？”</p>
严庄略略踌躇，自嘲地一笑，道：“唐廷发生了一些变故，李亨已退位自罪，李琮成了唐皇帝，下旨称李亨当时许诺的归义王，范阳、平卢节度使不作数，须请大王重新上表到长安称臣请封。”</p>
他话到后来，史思明看他的眼神愈发可怕。</p>
“这样的旨意，你竟敢来宣读？”</p>
“唐廷当中无人敢来出使。”严庄道，“只好由我来了。”</p>
史思明问道：“你不怕死？”</p>
“怕，很怕。”严庄道：“可我无所作为，郁郁不得志。”</p>
史思明脸色愈冷，再次起了杀心。但他还需要用严庄来坐实安庆绪弑父之罪，这才强自忍着。</p>
“我有鸿鹄之志！”严庄道，“我出身虽低贱，却志在掌大权，宰执天下，故而，我当年总是劝先帝起兵。没有我，岂有这大燕？”</p>
激昂地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可惜，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安庆绪绝非良主，唐廷则根本不信任我。惜我身怀凌云壮志，不得施展。故而，唐廷无一人愿来此，而我愿来。”</p>
史思明闻言，站了起来，脸上的杀气渐渐褪下，散发出了雄主的强大气场。</p>
严庄感受到了他的王霸之气，纳头拜倒，道：“臣此来，非为唐廷庸主宣旨，而为投奔世间真龙。”</p>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史思明开口，问道：“伱可知我的志向？”</p>
严庄道：“主公之才能、志向，远胜于安氏！”</p>
“我与安禄山不同。”这次，史思明不再掩饰，直呼安禄山之名，道：“我起兵造反，并非为一己之享乐。而是要掀翻大唐，开创一个新的王朝，我将励精图治，成百代之功业。”</p>
严庄闻言，热泪盈眶，道：“若安氏有此志，我半生心血也就不会枉费了啊。”</p>
史思明上前，亲手扶起严庄，道：“不晚，你若愿辅佐我，我必许你一个宰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