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咸阳桥之战</p>
西京凤翔。</p>
元帅府的后衙中，沈珍珠手持小扇坐在火炉前，嗅到了釜内冒出香气，顾不得烫，连忙盛了汤，送往前面的议政厅。</p>
路上，她遇到了王妃崔彩屏。</p>
“闻着倒是好香，去，让她给我也盛一盅。”</p>
崔彩屏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边，见了沈珍珠，便派婢子们去拦。如今吃穿用度不比往昔，她是真有些饿了。</p>
沈珍珠连忙将挎篮收到身后，低头答道：“这是我给郎君炖的。”</p>
见她不识相，崔彩屏上前，亲自伸手去拿挎篮。沈珍珠不给，崔彩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转而去摸她裙里，道：“听说你腿上留了痕，给我瞧瞧。”</p>
沈珍珠脸色剧变，连退了两步，恐惧道：“王妃你……你怎么知道？”</p>
崔彩屏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动静，转头看去，恰见李俶负手走来，且脸上带着不豫之色。</p>
“你又在欺负沈氏？！”</p>
换作以前，李俶定不敢如此叱骂崔彩屏。彼时崔彩屏出身博陵崔氏望族，又是韩国夫人之女，地位甚高，在家中作威作福，吆五喝六，他也只能忍着。如今杨氏地位一落千丈，崔峋死在了长安，崔彩屏原本显赫的身世反而成了最受李俶嫌恶之物，自然不会有好脸色。</p>
“妾身不敢。”</p>
崔彩屏脾气不好，此时也只得忍着，行了一个万福之后，附在沈珠珍耳边轻声道：“真以为他心疼你？你我都是一样的处境。”</p>
沈珍珠并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何意，满心满眼只有李俶，等她走了便上前，道：“奴家给郎君炖了补汤，放了白芍、人参、肉桂，是……”</p>
“给我吧。”</p>
不等沈珍珠说完，李俶已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那个挎篮，转身走了。沈珍珠没能说出她为了凑齐补汤所需材料是如何省吃俭用，但看着他的背影也觉欢喜。</p>
那边，李俶亲手把炖汤从挎篮中拿了出来，舀了一勺，送到了独孤琴的嘴边。</p>
独孤琴是他新纳的妾室，禁军中一名录事参军之女。潼关失守时，她与阿爷一同随圣驾出逃，因长相分外美丽，李俶一见倾心。</p>
她身体不太好，加上从灵武到凤翔一路跋涉，正卧病在床，没有食欲，见了李俶递过来的汤勺，偏过了头。</p>
“喝一点吧？”李俶柔声劝道，“你这样，我好心疼。”</p>
独孤琴摇了摇头，微微蹙眉，喃喃道：“好想吃长安丰味楼的红枣糕。”</p>
李俶并没有因“丰味楼”三字而生气，懂得她并不知晓丰味楼背后的势力、只是单纯嘴馋，于是，他反而更喜欢她的纯粹了。</p>
他遂握住她的手，哄道：“好，你再忍忍。很快王师就能收复长安，我带伱到龙池泛舟，到东市吃红枣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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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禁苑。</p>
龙首原的西南角，汉代长安的未央宫已被包围在禁苑之内，成为皇家苑囿。这里既是天子狩猎放鹰、宴饮大臣之庭院，也是禁军驻地。</p>
薛白登上未央宫西边的雍门城楼，抬起千里镜望去，正可望到渭水、皂河之间的战场。</p>
随着战鼓声阵阵，双方都在缓缓布阵，每走数十步都会停下来重新调整阵列，因此若纵观全局会觉得过程极慢，大半个上午过去，双方都还隔着三百余步。</p>
薛白很有耐心，搬了一条椅子来坐着以节省体力，每次鼓声的间歇还闭上眼养养神。</p>
“报！叛军出战了！”</p>
“那是什么？战车？”</p>
“是牛车。”</p>
薛白远远望去，能看到房琯的大阵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战车，大概数了数，有两千辆不止。两边则是骑兵护卫着。</p>
想必房琯行军是带了数千牛羊作为口粮的，以牛车驱为前阵，可以作为后阵的屏障，也可以冲散这边的阵列，哪怕牛被砍死了也无妨，反正得胜之后也是要宰杀了犒军的。</p>
“这是春秋时的战法。”</p>
此时，颜真卿也料理完别的政务匆匆赶来，走到城楼窗前望阵，道：“房公看的兵书多矣。”</p>
“丈人是说他纸上谈兵？”薛白语气轻松地问道。</p>
颜真卿反问道：“你可有破阵之法？”</p>
“火攻如何？”</p>
颜真卿抬起头看向旗帜，任风吹动他的长须，喃喃道：“唯欠东风啊。”</p>
此时风小，吹的是西南风。</p>
薛白不急不缓道：“风向总是会变的……传令下去，后军备柴；两翼骑兵下马歇息；再派人告诉王难得，前军缓战。”</p>
之后，他踱了几步，招过樊牢，吩咐道：“若等不到风向，用炸药就足以惊吓牛车，你去安排。”</p>
“喏！”</p>
颜真卿闻言，把被风吹乱的胡须捋好，感慨道：“世情变得太快了啊。”</p>
几年间就有了火器从无到有的变化，那么，房琯采用春秋古战法还能有多大成效呢？</p>
再看向战场，王难得一改往日勇猛冲锋的战法，似乎是惧于房琯的牛车阵，还未战，就已经开始后撤。</p>
兵马前行时尚且容易乱了阵型，常需调整，何况后撤？各个阵中旗帜摇摆，有的后军都还没转身，前军已经撤下来，挤在一起；有的后军撤得快了，前军失了支援，孤零零地列阵了一会，慌张后退，阵型更乱。</p>
房琯显然也看到了长安军中的乱象，大喜，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顿时号角声大作。可惜，牛车冲得并不算快，还是给了王难得调整的时机。</p>
这一番折腾，时间又过去一個多时辰。到了中午，禁苑这边，薛白下令两翼的骑兵先进食、喂马，等待时机。</p>
而在阵线最前方，王难得已被逼到了皂河边，不得不面对房琯的牛车，双方开始厮杀起来。</p>
薛白见状，再次招过传令兵，道：“不等风势了……”</p>
他有信心不论风向如何都能获胜，只是战果的不同而已。</p>
“等等。”</p>
颜真卿抬起手，感受着风拂过手背，道：“再等等，风向便会改变。”</p>
薛白遂停止了下令。他当然相信颜真卿，虽然颜真卿是房琯的好友，但更是他的丈人。他知颜真卿忠于社稷，而他自信他是真正为大唐社稷好的一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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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琯大帐之中，群贤林立。</p>
帐中一角还坐着琴师董庭兰，正在操琴弹奏名曲《赤壁》，铮铮琴音，有气吞河山之慨，正适合作为此时的配音。</p>
董庭兰很早就是房琯的门客，房琯因薛白被贬时，他落魄过一阵。后来，薛白与李隆基比戏，他为薛白配乐而得李隆基赏识，进入梨园。待李隆基出逃，他也跟在队伍当中，随着李亨的大部队到了灵武，与房琯重聚，为房琮再添风雅。</p>
房琯久享盛名，好高谈，门下的有才之士也绝不仅有董庭兰，还有李揖、宋若思、魏少游、贾至等人，这其中有些人还与薛白颇有渊源。</p>
宋若思乃是偃师县陆浑山庄的子弟，在全家遭难之后，把祖产出卖，到了房琯幕下，如今他得知薛白是奸臣叛逆，恍然领悟过来，当时是被薛白迫害，遂成了控诉薛白的急先锋；</p>
魏少游虽久在朔方任官，他的家宅却位于长安城升平坊，与杜有邻是邻居，当时从雪中救回薛白的正是他的家奴。杜有邻人如其名，正因有他这个好邻居，才成了薛白的恩人；</p>
贾至是进士出身，文名颇盛，与高适、杜甫、王维、李白交情都很好，因此对薛白的观感是不错的。如今听闻薛白是叛逆，也曾扼腕叹息。</p>
李揖倒是与薛白无甚渊源，这人很受房琯信任，正是他提出建议，让房琯写信给长安城中的刘秩，邀请刘秩里应外合，当时房琯很高兴地说：“贼势虽炙，安能敌刘秩？”</p>
没想到，刘秩被薛白一刀杀了，至死也没扑腾出多大的水花来。</p>
无妨，李揖很快给房琯出了第二个主意，便是目前的牛车大阵了。此时眼看王难得左支右绌，连连后撤，房琯胜券在握，大悦，又说：“贼将虽锐，安能敌李揖之妙计？”</p>
“轰！”</p>
远远传来一声大响，董庭兰的琴声不由为之一顿。</p>
帐中，有一个坐在房琯身边的宦官当即起身，尖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p>
这宦官名叫邢延恩，乃是李辅国的养子，当年也曾在少阳院与李亨患难与共，因此被任为监军。天宝以来，李亨饱受李林甫、杨国忠迫害，对朝中官员并不信任，如今得了势，颇爱用当年这些不离不弃的宦官。</p>
“监军勿惊。”李揖道：“这是贼军中的炸药，声势虽大，有牛车在前，杀伤不了我军几人……”</p>
“牛车！”贾至脸色一变。</p>
他虽是文人，却知牛马都是容易受惊的。</p>
听得那轰隆大响接连，众人纷纷起身，往前线望去，只见烟气冲天而起，薛逆的叛军果然是在纵火。</p>
魏少游抬起头一看，只见旗帜正在往北飘，不知何时，风向已变了，此时吹的是南风。</p>
“不好了！”</p>
说什么都晚了，原本那冲向薛逆叛军的牛车已被惊得调头乱撞，车上被点了火，风助火势，烟尘顿时迷了士卒们的眼，呛得他们眼泪直流，再被牛车一撞，当即转身就逃。</p>
后方的士卒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得牛马嘶鸣，见到烟雾弥漫，前军后撤，当即乱作一团，迅速形成了溃败。</p>
溃败蔓延得非常快，还不等大帐内的一众名士反应过来，十数万唐军竟是直接兵败如山倒了。</p>
“怎么办？”</p>
邢延恩连忙一把扯住房琯，喊叫着，声音愈发尖细。</p>
“圣人托你大事，房相快说，眼下如何是好？！”</p>
房琯毫无军旅经验，转头看向一众幕僚，偏他们也是第一次经历战阵，手足无措。唯有魏少游提出建议，该遣人去问郭子仪、封常清、仆固怀恩等宿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