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叶护太子是个好脾气的，并不与他们作怪，一心只要求劫掳长安百姓。</p>
此事，旁的臣子们一时也不敢作主，都是小心观察着李亨的脸色。</p>
李亨十分为难，踱着步，思忖着，最后长叹了一声。</p>
“当此形势，大唐已到危亡之际，不仅是胡逆肆虐。而且，连我父兄也被叛逆欺瞒了。”</p>
说到这里，他脸色凝重起来，加重了语气。</p>
“你们可知，薛白并非我二兄李瑛之子。他是薛锈之子无疑，冒充宗室，诓骗天下，意在颠覆大唐。此事我已找到十足的证据，可时间只怕来不及了，他已诱李光弼入长安，吞并其兵马，马上要与胡逆勾结。朕无能，守不住宗庙社稷啊。”</p>
此间都是李亨的心腹，不需要他证明什么，只需要他表态就够了。</p>
臣子们唏嘘叹息了几声之后，有人转向了叶护太子，问道：“回纥能出兵多少？”</p>
“四千骑兵。”</p>
叶护太子回答得很自信，这数字虽然不多，可回纥骑兵往往一人三马，骑射娴熟，虽四千骑也是一股战力强悍的奇兵了。</p>
众臣皆摇头，觉得为了四千骑兵就把长安城卖了，未免太过贱视宗庙社稷了。这毕竟是出卖国家子民的脏事，一时间，众臣都不敢开口，故作思索。</p>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他们还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击败薛白与胡逆，抢回长安？</p>
这种事，李亨不可能亲自开口，见此情形，皱着眉，无言地等待着。</p>
还是李辅国最知李亨的心意，小声地提醒众人道：“不仅是长安，朝廷是要收复两京，回纥能否出兵一万人？”</p>
“两京？一万人？”</p>
叶护太子最开始没懂，咀嚼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薛白难以对付，大唐需要回纥出兵一万。相应的，可以让回纥劫掳长安、洛阳两座城池的金帛子女。</p>
~~</p>
“阿兄，昨夜与回纥人谈得如何了？”</p>
“放心，阿爷没答应他的要求，反而说服了他出兵，之后自有封赏。”</p>
天不亮，一夜未睡的李倓就找到了李俶，询问昨夜之事。</p>
李俶的反应云淡风轻，一句话就把向回纥借兵之事搪塞过去。之后，脸色郑重几分，道：“我有一桩重要之事与你说。”</p>
“阿兄说便是了。”</p>
“查清楚了，薛白并非伱我的堂兄弟，他是冒充的废太子瑛之子。”</p>
李倓道：“阿兄在灵武，如何查清的？”</p>
“张垍说的。”李俶道，“当年之事，张垍知道得很清楚。他与唐昌公主有旧，唐昌公主又嫁于薛锈，一直都知道薛锈有个外室子，也就是薛白。换言之，薛白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没离开过张垍的视线，从不是大唐宗室。”</p>
“那……庆王如何会认他？”</p>
“利欲熏心罢了。”李俶道：“据从范阳归来的使者所言，史思明也称薛白与安禄山早有勾结。更多的证据，阿爷已经让张垍去递给太上皇了。”</p>
李倓道：“阿兄，我从来不是站在薛白那边，但是守住长安乃眼下……”</p>
“我知道。”李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你是想以大局为重，可你知道如今祖宗留下的社稷已经随时有被人篡夺颠覆的可能吗？”</p>
李倓无言以对。</p>
李俶道：“唯今之计，只盼太上皇能早日醒悟，不再受薛白蒙蔽。”</p>
“那，真不会劫掳长安？”</p>
“你还不信我吗？”李俶道，“从小到大，我何曾骗过你？”</p>
“信阿兄。”</p>
兄弟二人谈罢此事，李倓离开。</p>
李俶目送了他的背影，转身往叶护太子的住处而去。</p>
才到地方，进了门，他便听得有人唤道：“阿兄！”</p>
李俶转头看去，只见是叶护太子正向他赶来，他遂展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还担心你一觉醒来，忘了我这个阿兄。”</p>
“不会忘！”</p>
叶护太子上前，亲热地揽住李俶，道：“我有一个异母弟，名叫‘移地健’，他虽然是我的兄弟，其实一直想害死我。但我与阿兄你，虽然是昨夜才结拜的兄弟，但情谊却比真兄弟还要亲！”</p>
李俶沉默片刻，拍了拍叶护太子的背。</p>
“我也是。”</p>
“阿兄放心，我马上就回郁督军山点齐兵马，助你登位。”</p>
“好兄弟……”</p>
~~</p>
蜀郡。</p>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舒心地叹息一声，喃喃道：“你说过，想为朕生个孩子。”</p>
范女愣了愣，想起了一些往事……她其实努力过的，有次，趁着太极宫春宴，把薛白偷偷召到了面前。</p>
“奴家没用，让圣人失望了。”</p>
“不，还不晚。”李隆基喃喃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p>
他近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再有一个子女，虽然他已有上百个了。现在他要的不是传承，而是证明自己。</p>
范女遂作出大喜的样子，盈盈拜倒，道：“谢陛下圣典。”</p>
“告诉朕，你在灵武所见所闻，李亨登基时，是否很庆幸朕驾崩了。”</p>
“奴家一直被拘着，并不知晓太多。”范女道，“只是，忠王给陛下起了庙号。”</p>
“哦？是什么？”</p>
此事很晦气，别的人一直都避讳着，不敢与李隆基说。但范女不一样，是枕边人，可以私下里悄悄说。</p>
“奴家也不懂那些是何意，听到了什么便直说，请圣人恕罪。”</p>
“说吧。”李隆基也很好奇，自己身后会是怎样的庙号。</p>
“代……代宗。”范女小声道：“他们说，圣人于大唐之功绩，如汉武帝之于大汉。汉武帝庙号世宗，故圣人也该如此，但避太宗皇帝名讳，可庙号代宗。”</p>
这是非常高的庙号了，可李隆基却微微皱眉，冷笑了一声。</p>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拿汉武帝和他比，因为朝臣总是喜欢拿汉武帝晚年逼死了太子刘据之事来劝谏他，让他十分厌恶。且他认为，汉武帝的功绩不足以与他媲美。</p>
“李亨还是想要讥朕对他严厉了，他也就这点出息了。”</p>
范女道：“忠王没有同意用‘代’字，他说陛下文治武功，唯有‘景’、‘宣’、‘圣’这般的庙号可彰显，只是……那些官员们不肯，忠王亦无可奈何，因此，暂时搁置了此事。”</p>
李隆基淡淡道：“朕犹健在，他敢给朕上庙号。”</p>
话虽这般说，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李亨对他的孝意。他心底其实知道，从身后名这件事看，李亨还是维护着他的功绩的。</p>
“后来如何，奴家就不知了。”</p>
范女其实无所谓要给谁说好话，如今已是只为自己而活。李亨许诺了她许多好处；而那边，薛白上次拒绝了她，在陈仓时救走了杨玉环却也没救她，原本的恩情终于成了淡淡的怨，但这也不重要了，往后也没再见的可能。</p>
“拟用的是哪个？”李隆基心中喃喃自语着，依旧好奇。</p>
没两日，长安来的诸王、大臣们都到了。</p>
益州城因此终于有了“南京”的气派。</p>
李隆基很高兴，一日内分别接见了许多人。待见到韦见素，他十分惊讶，本以为李琮会任韦见素为相的，不由大为夸赞。</p>
“朕曾梦到跌倒后被孝子扶起，高力士说，见到一身素衣的孝子是‘见素’啊，你果然忠心。朕等着你扶朕再造盛世。”</p>
总之，有了韦见素这样忠诚能干的大臣，南京的政务便稳了。</p>
之后，说起长安之事，听闻叛乱将要平定，李隆基目露沉思之色，恢复了天子的深沉，心思难测。</p>
闲聊时，他也与韦见素说起如今还在灵武的一些大臣，猜测谁听说圣驾在蜀郡后会赶过来。</p>
“房琯素有忠直之名，必当先至。”韦见素道，“张垍虽属连戚，几至拜相而失之交臂，必不来。”</p>
李隆基摇摇头道：“不见得，朕之贤婿，世受国恩，岂能不来？”</p>
韦见素了解张垍其人，不认为对方还会到蜀郡来趟浑水。</p>
不想，过了数日，张垍竟是到了，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圣详禀。</p>
李隆基似早有所料，马上便答应接见，并且除了少数心腹护卫之外屏退了旁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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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宫的大殿内摆着一张地图，崔乾佑的兵马被逼到少陵塬的最新消息也标注在了上面。李隆基先是看了一眼地图，方才看向张垍。</p>
“朕听闻李亨给朕上了庙号，他是深怕朕还在啊。”</p>
“陛下！”张垍连忙拜倒，道：“没有，他没敢为陛下上庙号，因始终抱着陛下还健在的希望，此事臣绝无虚言！”</p>
这种事一查便知，李隆基懒得追问，只是沉着脸。</p>
张垍等了一会，方道：“臣此来，是为了薛白的身世。”</p>
“朕就不该指望李亨能让朕出乎意料。”李隆基喃喃道：“说吧，他是朕的孙子吗？”</p>
“不是。”</p>
张垍方才称的是“薛白”而不是“李倩”，就已表明了他的态度。</p>
李隆基道：“朕要看证据。”</p>
“证据，臣有很多。”张垍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薛白将贵妃送至蜀郡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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